第6章:繾綣

他們在屋裡待了一整天。

雨一直沒停,黑沉沉的天色給人以長夜未央的錯覺。

李叔着人將飯菜送至門口,他去提了進來。她穿着中衣盤在牀上吃,赤足散發,彷彿回到了童年。

他挑着她愛吃的菜喂她,像喂一個孩子,眼中滿是寵溺。

“你喜歡揚州菜?”他已看出來。

她點點頭,“好像是。”

“你是不是曾住過揚州?”

她略爲呆了一呆,黑眸斜斜掠開,“不知道。”

“你以前住的地方什麼樣子?”

“有個很大的院子,長長的廊檐,每次下雨,娘就抱着我坐在檐下聽雨聲,看階下的花被打得七零八落。”她抿嘴笑笑,漾起一絲頑皮,“其實是之前被我揪的,我總靜不下來。”

“你還記得自己的名字嗎?”

她沉默了好一陣,笑容隱沒無蹤,“沒必要。不管我過去叫什麼,現在是迦夜。”

“爲什麼不再叫我殊影?”

“離開淵山,你已經不是過去的影子。”她輕描淡寫。

“那又爲什麼不肯叫我的名字?”他繼續追問。

沉默了更長時間,她的脣角抿了下,淡漠地回答:“我不認得謝雲書。”

“你不認得?”他的眸子亮了亮,忽然曖昧地貼近,調侃道,“那昨天晚上抱着你的人是誰?”

沒想到話題一下轉到這裡,迦夜怔了怔,臉驀地發熱。

他卻不放過,附在耳畔變本加厲地揶揄道:“是誰吻了你,在你身上留下這些痕跡?”輕佻的指尖撥開襟口,微露的香肩密佈着點點輕紅。

“當時你又對誰求饒?”不安分的手稍稍下移,輕撫敏感的肌膚。

迦夜的臉紅透了,縮成一團想躲開他,被他一把拉住。

“告訴我,是誰?”

俯視的眼睛燦如星辰,俊臉掛着邪氣的笑,她又羞又惱,別開了臉不看他。

“迦夜?”

“是你,是你!”她抵不過魔音般的纏問撩撥,沒好氣地回答,耳根已紅透了。

他笑了,極愛看她羞不可抑的模樣。

“昨夜是什麼感覺?”

她捂住耳朵,被他硬拉下來,追問:“我想知道,說一句就好。”他軟語輕哄,眼神像一池春水,足以將人溺斃。

她死咬着不肯開口。他眼睛一眨,指尖落到了腰際,氾濫的癢意讓她扭成一團,笑得幾乎斷氣,提不起半點勁,掙又掙不開,只好告饒。

枕在膝上想了半天,烏髮鋪了一身。

“很疼,還可以忍受。”

“只是疼?”他把玩着散落的長髮,愛極了絲滑的手感,卻好像不太喜歡“忍受”兩個字。

她斜了他一眼。

“嗯。”

“這樣……”他微微一笑,將她翻成了俯臥,手不輕不重地在背上按捏。略酸的肌肉鬆緩下來,舒適的感覺極爲愜意。

雨聲瀝瀝,燈影搖搖,前所未有的閒適,她覺得自己每根骨頭都軟了下來,一根手指也不想動,如一隻懶洋洋的貓。肩頭的衣被剝下,她沒有阻攔,溫熱的手碰着肌膚,捏壓的感覺更爲直接,她放縱自己享受這種親密。

指尖漸漸往下,悄悄移到了俯臥的身子下嬌嫩的嫣紅,她剛一驚覺,纏綿的吻融化了拒絕,他的脣遊移在柔膩的身上,留下一處處專屬的印記。

漾起的令她手腳酥軟,再也無力抗拒,衣物迅速從身上消失,代之肌膚相接的熾熱。初時的痛苦消失了,的上密佈晶瑩的細汗,因神秘的歡愉而喘息。

感覺到她已適應了他的存在,他開始放縱自己的節奏,本能驅使他征服身下嬌軟迷亂的人兒。原始的力量如此強大,她顫抖地輕哼,無助地迎合,承受着一的狂潮襲來,在難以言喻的刺激下痙攣着。

當如海水退下沙灘,只剩了愛深情濃的肢體相纏。

霧氣氤氳的眸子裡有歡悅後的失神,長髮貼着汗溼的嬌軀,他愛憐地環住不放。她完全沒了力氣,軟綿綿地依在他的胸膛,任他輕柔地撫摸。

“還疼嗎?”他含笑低問,滿足地感受着懷裡的溫度,冰一般的人化成了柔軟嬌癡的尤物。

她搖了搖頭,嬌美的身子還帶着激情所致的緋紅。

“我不想你疼,但這會有補償。”撫着柔滑馨香的肌膚,他在耳畔輕語,說着說着又笑了,不無戲謔地逗弄,“我喜歡這種補償的方式。”

回答他的是腰側的重重一掐。

男子吃痛,壓緊了她,不依不饒地用脣舌懲戒,帶出嬌喘連連的笑。

說笑癡纏之間,窗外的雨漸漸停了,烏雲散去,陽光再度普照大地,已是黃昏時分,鳥兒在草葉林間歡唱,充滿了夏日的勃勃生機。

迦夜在枕上側着頭看,有些微的茫然。

“在想什麼?”他敏感地覺察到她的情緒變化。

“雨停了。”這一日夢幻般的風雨也將過去,像偷來的歡愉時光。

他撐起頭凝視着她,明亮的眼眸裡全是溫柔和癡愛。

“迦夜,嫁給我吧。”

臂彎裡的嬌軀一顫,他掀起覆在頸上的發,貼近玉一般的耳,“我們在山明水秀的地方建一處宅子,種你喜歡的花,下雨的時候我擁着你聽雨打芭蕉,晴天放舟垂釣飲酒,雪天折梅觀景弈棋,每一天都這般快活。”

迦夜久久不曾說話,恍惚地盯着窗外的一叢綠竹。娓娓低訴的聲音輕柔悅耳,如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明知走不進去,卻愈加憧憬。

“迦夜?”

她輕輕合上了眼,隔斷了最後一點幻想。

“不。”

短暫的放縱之後,他們終究生存在一個現實得可謂殘酷的世界,一度無間的親密並不能改變什麼。

“迦夜!”

“忘了吧,這只是個意外。”轉過頭,黑眸逐漸隱去了柔情。

看着她一點點歸於冷淡,他伸手攬緊了纖弱的肩,“別再騙自己,你喜歡我,就如同我愛戀你,我們應該在一起。”

迦夜的眼睛動了一下,忽然滿是諷意,“你想要我?要這個破敗畸形的身體,這個血債累累,聲名狼藉,到了中原仍仇家不斷的妖女?你真的仔細想過?”

他輕笑着吻了吻她的粉頰,目光遊移在纖美的輪廓,溫柔道:“我知道你不會長大,身子又有寒毒,也知道你經脈受損反覆發作,還有你的來歷,沒人會比我更清楚。你怕我將來後悔,我卻只擔心留不住你會多麼難受,比起那些,我更願意承受你所有的一切。”

迦夜半天說不出話。

他的手覆上平滑的小腹,俊顏柔和,“或許你已經有了我們的孩子。”

淡漠的臉剎那蒼白,很快又恢復了鎮定。

“我體質陰寒,不可能有孕。”

“我是說或許,你身子太弱,還是等調養幾年纔好。”他想得更遠,“得請二哥再替你把把脈。”屢次提及爲她診脈皆被堅拒,她練的又是那樣詭異的武功,他實在不放心。

“你一定是瘋了。”她只覺匪夷所思,怪異地瞪着他。

“失去你我纔會發瘋。”他微微一笑,“所以現在纔是正常。”

她撐起來跪坐在牀上,的身體在長髮遮掩下越加誘人心魄,孩子般的纖弱別有異樣的美,神色卻是冷如冰雪。

“看清楚我是什麼樣子,根本不算一個真正的女人,更別提懷有身孕。寒毒附骨,長年食花,爲了復仇毀壞得一塌糊塗,不可能給你想要的東西,還要我說多少遍?”

“你說說我想要什麼?”他也坐了起來,平靜地問道。

“一個出身名門善解人意的嬌妻,將來輔佐你執掌謝家,給你生一羣健康的兒女,嫺雅得體又懂進退,能讓令尊令堂稱心如意。”

“那是你這麼想。”他用力一拉,嬌軀跌入了懷中,“你以爲我想要的不過是你的身體,一旦得到就不會再執迷?”發燙的胸膛激盪着怒氣,挑起她的下頜,一字一句,“我要得更多,包括你的心和信任,信任到足以放心依賴我,而不是逃避,我要你的每一分每一寸,你的一切,完完整整的全部。”

身處在熱鬧如同集市的謝家,她還是有點發呆,不敢相信自己怎會到了這個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身邊的人緊緊牽着她的手,俊顏帶着笑意,神色自如地嚮往來賓朋點頭招呼,對各色訝然的目光視而不見。謝震川壽辰之日,江南名士盡皆雲集於此,謝家三公子大大方方地伴在一個少女身邊寸步不離,自然印證了早先沸沸揚揚的傳言。

“真奇怪。”墨鷂遠遠地盯着兩人。

“確實。”藍鴞也有同感。

“主上的表情……”銀鵠仔細地研究。

“好像要拔腿就跑似的,不然他爲什麼用邀雲指扣住她?”碧隼有點拿不準。

“你也這麼覺得?”

“我也是。”

“還有我。”

四人都在暗地裡納悶。

“她不喜歡謝家。”墨鷂十分肯定。

“那她還來?”藍鴞不解。

“勉強主上做不願意的事……”銀鵠點點頭。

“只有老大才辦得到。”碧隼極是好奇,“我真想知道他用了什麼辦法,會不會是在牀上……”

“讓主上聽見你死定了!”銀鵠打斷,在迦夜偶爾掃過的視線中儘量表現得泰然自若。

“你不好奇?”碧隼打算繼續冒險,“她那種性子怎麼可能受制於人。”

“我當然想知道,要不你去問問。”銀鵠白了同伴一眼。

“然後被主上剝一層皮。”墨鷂幸災樂禍。

“不會的,有老大在。”藍鴞比較樂觀。

“他會在旁邊遞刀子。”銀鵠訕笑。

“怎麼可能?”

“絕對不會錯,若那天你們倆跟去了就知道,主上對他重要到什麼程度,那真是……唉!”碧隼難得地附和着銀鵠,嘖嘖連聲。

“我搞不懂她一直在彆扭什麼。”墨鷂若有所思,“不管在塞外還是江南,老大的身手相貌均是一流啊,又對她死忠,連名聲都不顧了。”

“我看謝老爺子怕要腦門冒青煙了,愛子被人迷得暈頭轉向,直到壽宴當日才露面,還偕着主上一起出現,搞不好會氣得把他逐出家門。”銀鵠摸着下巴推斷。

碧隼撇了撇嘴,“那有什麼不好,離了揚州正好逍遙快活,反正金珠多的是,憑我們還怕有不長眼的敢惹嗎?”

“這麼一說我也開始期待了。”藍鴞已經幻想起來,“最好今天就……”

“你們真自私。”墨鷂鄙視同伴的短見,嗤之以鼻,“這樣老大會很難做,弄得老大聲名狼藉你們覺得很有面子嗎?”

“我們本來就不是好人。”藍鴞小聲嘀咕。

三人同時點頭。

“我們不是,可他是。”銀鵠重重嘆了口氣,“所以才麻煩。”

謝震川確實氣極,但沒有當場發作,仍是滿面笑意地款待來賓。

謝曲衡看得出父親的不滿,卻也無可奈何,畢竟衆目睽睽,總不能直斥三弟的不當,唯有睜一眼閉一眼。幾個兒子都在幫着打點迎接,長子、次子身邊站的是妻子,青嵐排在末尾,最扎眼的便是謝雲書身邊的少女,交握的手更惹來浮想聯翩。大袖遮掩下,沒多少人能看出他的手指扣着細腕。

前些日子一道陪伴的白鳳歌默默望着二人,神色尷尬,更多的是哀傷。謝夫人看在眼裡,深感歉意愧疚,礙於身邊環繞着衆多女眷不便勸慰,只能將她扯在身畔聊些瑣事,儘量分散幽怨的女兒家心思。

謝雲書怎會不知家人心思各異,各路波瀾暗涌盡入眼底,他只是微笑,偶有閒暇不忘低頭詢問身邊始終沉默的人兒。

“累不累?”

“你比我累。”她沒表情地扯了個淡笑。

“再過一陣就好,開宴之後我得去敬酒,到時候你陪我娘坐坐。”

“你還是替我找間偏廂躲躲吧。”

“既然來了幹嗎還要躲?”謝雲書揚揚眉,不無調侃,“害羞還是害怕?”

“我怕被那些眼睛射成篩子。”她仍是一副無所謂的態度,聽不出喜怒,“謝三公子到底不是尋常人物,確定要在壽宴上氣死令尊?”

這次真是忍俊不禁了,他低笑出聲,隱在袖中的指尖輕撫纖腕,“還在生氣?”

“沒。”聲音像是從鼻子裡哼出來的。

“是你自己答應陪我一起來的。”

“我可沒答應,是你硬要拖我過來。”她有些咬牙,“我又沒求你救我。”

“可我爲此擅自調動下屬得罪了我爹。”謝雲書無辜地眨了眨眼,“再說你舊傷發作差點喪命,怎麼能再讓你一人獨處,你實在不肯來我也只有缺席,雖然可能會換來爹一頓痛打,或者直接將我趕出家門,我也認了。”

“是你多此一舉非要我來,現在也好不到哪兒去……”她撇開頭懶得再看他,恰好瞥見青嵐和宋羽觴湊在一起望着這廂低議,不遠處沈淮揚凝視良久,像是想跟她說什麼。

“那是沈淮衣的弟弟。”

她收回視線盯着腳下,許久沒有做聲。

“我告訴他是你送回了淮衣的骨罈,他大概有許多話要問你。”謝雲書柔聲低詢,“要不要和他談談?”

“人是死在我手上,還有什麼好說的。”黑眸如幽深晦暗的井,寂落而消沉。

“我不信是你,是不是教王……”

她沉默了好一陣,久到他以爲不會再有答案。

“淮衣……勸我離開淵山,那時我剛恢復記憶,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她說得很慢,聲音也很輕,遙遠的記憶多年後仍刺痛心扉,“當時教王對我來說太強大,報仇根本不可能成功。

“我很害怕,淮衣說我不該在那裡,想帶我一起走,冒險去偷赤丸的解藥……”

“他泄露了行藏?”

“他闖過了重重機關,沒有留下一點痕跡,可解藥……”纖細的身子顫抖起來,他心下一沉。

“假的?”

迦夜臉色慘白,彷彿又回到了多年前的一幕。

“他費盡心機盜出來的卻是蠱引,教王故意用這種方式懲罰敢於犯禁的人。”她仍然無法釋懷,“他死得那麼痛苦……”

“這不怪你。”他立時明白了因果,蠱引的厲害他亦深知,一旦入體勢必激內潛藏的蠱蟲,穿入臟腑撕咬,劇烈的疼痛令人只求速死,直至最後蠶食入腦,其間生受的折磨不可想象。

終於清楚了多年的疑問,愈加心疼她的自責之苦,柔聲勸慰道:“你沒有錯,他一定也希望你那樣做。”

她臉色蒼白地搖頭,“他是爲了我才冒險行事,最後我用寸光刺進了他的身體,他還……對我笑……”細指揪住了心口,她擡起眼,被心底的穿心之痛折磨得難以自拔。

“像對我娘一樣,從這裡紮下去,我還記得把利器刺進胸膛的感覺,一輩子都忘不了……”清冷的聲音漸漸不再平靜,“你知道我多恨教王,我最在乎的人全被我親手殺了,爲什麼我還活着,像行屍走肉一樣當殺人工具,我要他死!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哪怕是變成令人憎惡的妖魔,只要能殺了他,我什麼都不在乎……”

“迦夜!”

謝雲書按住了單薄的肩膀脫口低喚,她散亂失常的眼神令他心驚。

“迦夜,教王死了,你已經殺了他。”

他輕柔地勸解,試着讓狂亂的雙瞳冷靜下來。

“教王死了,你做到了。你沒有任何過錯,別再責怪自己,他們都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他後悔問了本應埋藏的話題。一個人若揹負着沉重黑暗的過去,永不彌合的傷口,唯一能做的僅僅是不再提起,更何況,她一個小小的身子,能承受多少心神俱裂的傷害?

迦夜已到了極限,如一根繃得太緊的弦在重壓下苦撐,被鉛灰色的宿命反覆拉扯,再這樣下去終有一日會斷裂。

“別想太多,你做得已經夠好,更不曾對不起誰。”

當殺掉仇人的信念佔據了全部心神,成功之後她還剩下什麼?這一瞬,身畔的人竟是那樣脆弱,讓他充滿了擔憂和疼惜,極想把她擁入懷中溫柔安撫。恰在此時傳來了青嵐的呼喚,衆人欣然入席,揖讓之聲不絕於耳。宴席已開,禮法所限,他必須與兄弟們同去敬酒陪宴。

迦夜回過神,鎮定了一下情緒,撥開壓在肩上的手。

“你去吧,我沒事。”

“你答應我不要擅自離開。”謝雲書擔心地叮囑。

“嗯。”

她勉強應了一聲,又在他緊追的目光下補了一句,“我答應你,若走我會跟你說。”

他仍沒有放開手,拉着她走近賓朋滿座的正廳,“你暫時和我娘坐一處。”

“不用。”她立住了腳,眉尖蹙了一蹙,“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她堅持,他只有妥協,將她引至幽靜的偏苑,囑咐下人備好精緻的食點,迫不得已去正廳盡人子之責,一心企望着華宴早些結束。

迦夜情緒不穩,他終是掛心,喚過四翼中潛藏之術最精的墨鷂,囑他暗裡留神看顧她。

發了好一會兒呆,她揉了揉額角,提起石桌上的酒壺斟了一滿杯,慢慢嚥下去,紊亂的思緒似乎緩和了少許。

清冽的美酒入口香甜綿軟,第一次縱容自己頭腦空白,一杯接一杯地品嚐。獨飲了半晌,一壺酒下去熱氣上涌,就着苑內的花泉洗了把臉,微涼的水一激,頓時清醒了些。

身後傳來了足音,她回頭瞥了一眼,頓時僵住了,指間微不可覺地發顫。

帶着書卷氣的斯文少年,乾淨靦腆的笑……

多年前的那個人又在身前,捂住染血的腰肋對她微笑,“別怕,我們過了關,你不會死……”

灰濛濛的夕陽忽而化成月夜,他在花樹下朝她伸出手,“迦夜,我們一起走,離開這個鬼地方……”一剎那,又幻化成垂死的模樣,強忍着非人的痛,連擠出的笑容都變了形,嘴角的血不斷涌出,每一次嗆咳都涌出大量的鮮血,“對不起,沒能帶你走,反而讓你難過……”

她茫然注視着眼前的人,不敢憶起的過往一幕幕閃現,竟忘了身在何處。

“葉姑娘。”對方遲疑地呼喚,猶豫不定。

幻象消失了,她退了一步,輕輕合上了眼。

“葉姑娘,請原諒我當日的無禮,我實在不知姑娘就是千里迢迢送大哥回來的人。沈家上下銘感厚恩,請受淮揚一拜。”

還未拜下,眼前一晃,纖影已飄然避開。

“不用。”清冷的聲音起伏不定,她沒敢再看他,“淮衣他……對我有恩……我理當送他回來。”

眼前的女孩周圍似乎有種難以接近的氣場,沈淮揚不敢再走近,略窘地開口,“我險些害姑娘喪命,冒犯在先,罪責甚重,若是有什麼法子能夠彌補,淮揚萬死不辭。”

她淡瞟了一眼這個侷促的少年,目光落在遠處的花架上,“無妨,反正我也沒死。”

少年被噎了一下,不知所措,想了想,又開口問:“葉姑娘和我大哥是舊識?”

“嗯。”

“他在那裡……過得怎樣?”

少年期盼的目光閃亮,迦夜呆了一陣,艱澀開口道:“魔教的訓練很辛苦……不過他做得很好,武技和意志都很強……非常出色,總能闖過試煉……”

咀嚼着她說出的每一個字,少年的眼中漾起了驕傲的神色,好一會兒才問出他最想知道的,“我大哥是怎麼死的?”

沉默了半晌,迦夜忍痛道:“他遇到了一個很可怕的對手。”

“大哥是……”

“戰死的。”黑眸閃着幽暗的光,“他勇敢堅強,至死不曾退避,沒有辱沒你沈家半點聲譽。”

少年紅了眼眶,又忍不住自豪之色,“大哥……走得痛苦嗎?”

太陽穴突突地跳,她儘可能說得自然,“不……一瞬間就結束了。”

涉世未深的少年不曾察出異樣,心裡只覺得少許安慰。

“多謝葉姑娘告知,想來家父家母也能稍感慰藉。”

實在沒力氣再說話,她點點頭,便想逃開。

“葉姑娘。”

少年急急喚住,躊躇了片刻,又開口道:“可否容在下一個不情之請?”

迦夜頓住了腳,無聲聽下去。

沈淮揚清秀的面孔閃過一抹尷尬。

“請姑娘饒莎琳一命,雖然她曾對姑娘不利……”

聽謝雲書大致提過幕後的主使是何人,並未留在心上。殺戮多年結仇無數,她早就懶得去想報復者是誰。

“她怎樣了?”

“她被南郡王世子交給謝世兄任意處置,目前被押在謝家的地牢聽候發落。我知她冒犯了葉姑娘,但請念她去國流離辛酸坎坷,被仇恨矇蔽了心智。葉姑娘如何懲罰都是應當,只是莫要取了她的性命,也算行行好事。”

“放了她也無妨,你既然有心就把她接出去照應,總比送回南郡王府要好。”迦夜隨口應承,沈淮揚未想到她如此大度,不禁大喜過望。

“姑娘不再計較她魯莽得罪之處?”

“不算什麼,以她的心智閱歷做到這一步實屬難得,差一點就成功了,我該讚一聲纔是。”

沈淮揚聽得兩眼發直。

“如果她還想報仇,再試試也無妨,運氣好會有可能成功的。”

她看起來那麼滿不在乎,沈淮揚反倒緊張起來,“不會,不會,在下一定力勸莎琳打消妄念,絕不讓她再來驚擾姑娘。淮揚告退。”

望着少年背影,她又想起了那個人,下意識地望向自己的手心。長期握劍讓細白的指掌添了些薄繭,曾經有人瞄着她的掌紋笑囑,繭子要修一修纔不礙握劍,這樣一雙手變形了多可惜……總有一天你會放下劍,做一個尋常的女兒家……

當時,自己是怎麼回答的?似乎只是沉默。

五歲拿起劍的那一刻,已不可能再回頭,真要放下了,大概便是死的那一天。

放不下的寶劍,離不了的江湖,這條漫長的道路永無盡頭,試圖救贖的人比她更早逝去,只餘下悽愴的懷念。

而此刻固執地留在身邊不肯放手的,又能堅守多久?

“請你放過他。”這回打斷思緒的是她極不想見到的人。

原本甜美的音色,因過度緊張而變得尖銳,勉強裝出鎮靜的樣子,明顯隱不住嫉妒和怨憎。白鳳歌立在月門邊,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以鼓足勇氣。

迦夜沒有理會她,默嘆了一聲,擡手倒盡了殘酒。

“這樣或許有些無禮,可……你真的會毀了他。”白鳳歌強迫自己走近了幾步,注視着喜怒莫測的素顏,孩子般的外表下有着足以令人恐懼的力量,她厭惡,恐懼,又不得不繼續。

“謝世伯不會容許雲書娶一個魔教出身的女人,何況他爲你一意孤行,激起了江湖朋友的諸多猜疑,鬧得滿城風雨。你不知道謝世伯有多生氣,把謝大哥和青嵐都罵得擡不起頭……

“中原有中原的規矩,家世清白比什麼都重要,你進不了謝家,沒人會接納你,甚至會因你的來歷而導致雲書被看不起。他是謝世伯最看好的兒子,前程似錦,將來必定是武林首屈一指的人物……而你會讓他失去這一切。”

迦夜無所事事地抿酒,指尖撥弄着杯壁,彷彿全未聽見。

“你並不喜歡他,不然怎麼忍心那樣對他,你在利用他的迷戀折磨他,以此爲樂……只緣他身份特殊,出身江南大家,所以你希望從他身上得到更多,離開了魔教,你想在中原獲得更多的權力地位,纔不肯放過他……”盈盈的眸子浮起了淚光,白鳳歌滿含怨嗔地指責,語聲已有些哽咽,“可這樣下去你會害他身敗名裂,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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