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拂春跑上前便要扶他起來,語氣有些焦急“少爺我扶你上牀,這地太冰太髒了。”葉昀流一把推開她,氣的喘氣罵道:“滾!不要碰我!”他支撐着身體已經有些累,吼了拂春以後,累的撐地的手都開始顫抖起來。

拂春半蹲着的身子被推得坐在了地上,手碰到了地面冰的她都手疼,想到這她便快速爬起來,一邊喊着少爺一邊要將他從地上拖回牀上,葉昀流累的沒有力氣推開她,只是口裡叨罵着:“你給我出去,別碰我!”

拂春隔着中衣摸着少爺突出的骨頭,有些驚訝他的削瘦,但看到大夫人那樣的態度卻也心下了然。她沒管少爺怒視着她的樣子,將放在地上有些沾灰的花枝擦了擦便插入了花瓶中。葉昀流被人看到了這般恥辱的樣子,心情也頗不平靜。嘴上罵罵咧咧的,卻無人迴應他,罵了一會兒也罵不動了。

拂春毫無波動的表情,看的他心情更糟糕了些。見她回頭,又怒瞪起來。拂春見他瞪着自己也只是冷靜地收拾起了屋子。 “少爺,你剛剛下牀是要拿什麼東西?”她見他不惜趴在地上也要下牀,看樣子就像是要拿什麼東西的樣子,便問道。

葉昀流累得不想理她,哼了一聲便扭過了身。拂春也不在意,安靜地收拾東西,又拿起放一旁的掃帚,往地上灑水掃地避免揚起灰來,吸進身體裡。葉昀流閉着眼,聽見各種響動,還是睜開了眼睛,不耐的說:“滾出去,別吵我。”

拂春早已掃得差不多了,見他開口也不打算待在這,便出了房門,去洗剛拿出來的衣服。她這時才反應過來,剛剛她的舉動是多麼的衝動無理。但她是看出來了,二少爺也就是能吼嗓子大,瞪人的樣子兇兇的,其他的什麼也做不了。

她不得不承認她現在有點像仗勢欺人,看葉昀流罵罵咧咧的,起初還會有點心情波動,相處了幾天,便什麼感覺也沒了。葉昀流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人,瑩畫被罵了那憋屈的表情,他越看罵的越起勁。可見了拂春,就算有氣罵了也沒一點用,於是也乾脆隨她折騰。

葉昀流是知道的,他娘已經放棄他了,以前還有些安排,現在連院裡全部下人都撤走了,就留個什麼表情都沒有的丫鬟給他,能活一天是一天。你問他是怎麼知道的?從這每日的菜便知道了,以前的菜的味道和現在的不一樣了。他娘可沒那麼好心,還給他新換了廚師。

葉昀流本想冷笑,卻發現嘴角已經無法擡上去了,也許,他自己也已經放棄活下去了吧。守着這樣殘缺的身子,是沒有任何出路的,敢問哪個地兒,還收這樣的殘障?

拂春每日看着葉昀流越發雙眼無神的樣子,表面上毫無波動,心裡倒卻有些着急起來了。現在少爺話都不說了,每天就是洗漱吃飯,隔幾天擦身子換中衣,然後少爺會要求自己擦下半身,其餘的話也不說了,連放在桌上的花也不再看了。

但拂春還是堅持每天換着花,將枯花都收集了起來,然後再收拾少爺的房間,走進房間,屋子裡便有些不是很好聞的味道,尋了很久,才發現是少爺的被子有些黴味了。

她道,“少爺,奴婢把被子給您曬了吧。”便想掀被子,葉昀流此刻眼神終於有了點波動,只見他騰地坐起來便按着下半身的被子,上半身有些不穩,斜斜地靠向了一邊,他盯着拂春,咬牙切齒道:“別動!”

拂春想到他可能是不願人看到他下半身的情況,便想去找條棉被想給他先蓋上,可在屋裡搜了遍,也沒看見新的被子,可黴被子也不能給他再蓋下去了。拂春想起瑩畫還有被子留着,也不知道少爺會不會用就是了。

她扭頭看向葉昀流,他已經重新躺下了,但眼睛還是盯着她,生怕她亂來。拂春突然覺得他這樣有些心酸,一個高貴的嫡出少爺,卻淪落到這般田地,連一個小丫鬟都能欺負得了他。“少爺得委屈你一下了。”

他沒有搭理她,知道她不會搶他被子便又撇開了眼,盯着牀板,心裡卻嘲笑起了自己,都快死了還在乎這可笑的自尊呢,原本的波動又恢復了原狀。

拂春將瑩畫的被子抱了過來,又疊在原本的被子上,扯了扯下面的被子,跟二少爺囑咐了一下,見他沒反應,便抽了出來。

她將被子晾在了太陽下,便往廚房走去,還好現在天氣還比較冷,廚房剩的材料也不容易壞,可這下卻讓她有些苦惱了,因爲沒有人去購進食材,即使她和少爺吃的少,每天也不需要準備很多東西,但這些食材馬上也會吃完了,吃完了那得怎麼辦呢?

到了午膳時間,她便將吃的都送到少爺房間,可到了嘴邊,少爺卻不開口了。她舉得手都酸了,葉昀流纔有了點動靜。“你端走吧,以後不要再給我準備了。”聽完,拂春手微微抖了一下。第一次認真地看向了那個無神的眼睛。

他靜靜地看着前方,沒有說話,渾身都卸了力氣,連最後一點生氣了沒了。因支撐不住了,拂春收回了手,歇了一下又重新遞了口飯在他嘴邊。葉昀流始終未動過,眼睛也未亂動過。

她不知道爲什麼曾經那麼愛發脾氣的少爺,在那次大夫人進了院子後便變了好多,整個人都不言不語的。

他罵她的時候,她覺得那是他最有精力的時候,連他罵她,她也可以無動於衷甚至有些高興,因爲她感覺他還活着。可現在,他卻不動了,再也不發脾氣了。拂春叫了聲少爺,那聲音卻帶着沙啞,令她都嚇了一跳。

可葉昀流還是沒有反應,連滾字也不說了。看着他這樣,拂春像下定了決心一樣,將碗擱在桌上,一手捏着他的雙頰用力將他嘴給弄開了,一手快速地飯塞進了他的嘴裡,逼着他嚥下去。葉昀流突然被這一操作給弄的嚇了一跳,看着她一臉難以置信。

“你幹嘛!”他甩開了她的手,皺着眉不悅道。拂春認真的眼神,燙得他不自覺的挪開了眼,“少爺,你還活着呢。”葉昀流聽了她的話,目光清冷的看着她,“所以,你想說什麼?”拂春又夾了一勺飯遞在他嘴邊。“活着,就要好好吃飯。”

葉昀流一手將筷子打開,飯便撒了一牀。口氣冰冷刺骨,“你當我死了,成嗎?”她不作聲,又夾了一勺,“你是我的主子,我不能。”他彷彿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嗤笑了一聲。“有這樣的主子?蓋着下人的被子,吃着這種東西,住着陋室,還得被個下人指喚的?哦,你還見過哪個主子是殘缺的廢物?”

拂春將筷子收了回來,看着他認真道:“只要你活着,你就是我的主子。少爺,有什麼事會比活着更重要呢?”

葉昀流聽她這麼說,不怒反笑。“你懂什麼?從高高在上的葉府少爺變成一個被人打殘了腿的殘缺廢人,這個世上還能有我的容身之處嗎?從高處墜入地獄,你這種下人懂嗎?我活着好累,死了反而更快活,你放過我行嗎?”

他又伸手指了指不遠處的櫃子“裡面有我所有的財產,就當我從你這買了我這條命了,成嗎?”

她感受到了來自他沉重的絕望,這些情緒壓得她難以呼吸,張着嘴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沒有想到只是丟了腿就讓她家少爺這樣生不如死。沒了腿就回不了高位了嗎,就什麼都做不了了嗎?

葉昀流不再看她,扭頭看向門口若隱若現的黑影,用力扯出來笑容,開口道:“怎麼,來收屍呢?”門口的黑影晃動了一下,然後就見有人推門進來了。拂春回頭看了眼,是個身穿青色袍子的年輕男子,她發現竟然是大少爺。

她起身退到一旁,將椅子讓了出來。葉雲懷看了她一眼,便站在了牀邊,冷眼看着葉昀流。葉昀流看着這個大哥,斂去了笑意,道“怎麼是你。”

葉雲懷環顧了四周,最終將眼睛落在了拂春身上,招呼着她過來,“你過來接着喂。”見他大哥這樣,葉昀流皺起了眉,怒視着他。“大哥能否不要再管我了。”

葉雲懷看都不看他一眼,直到拂春坐回了牀邊的凳子。“我不遠千里趕回來見你最後一面,你竟是這種態度?”他冷眼瞧着這個躺在牀上臉色蒼白的弟弟,語氣冰冷讓人聽不出情緒。

葉昀流捏着被子的手都有些抖,眼裡有些憤恨與不甘一閃而過,隨之又是滿滿的絕望,冷靜異常地道,“看完了嗎?那你可以走了。”

葉雲懷低頭向拂春揚了揚下巴,道:“喂。”拂春夾了一勺飯菜遞到葉昀流眼前,他還是一動不動的,她有些爲難地看了葉雲懷一眼。葉雲懷難得有些惱火浮上了臉,他見不得自己的弟弟竟然因廢了腿便如此頹廢,說出去也不怕別人笑話。

“你這樣子,真應該拖出去讓昌州的百姓都看看,之前囂張跋扈的小紈絝如今落得這樣的田地,怕是十分解氣。”

葉昀流扭頭看他,聲音有些顫抖,怒道:“用不着你提醒我曾經是個紈絝,若不是你出言嘲諷,我怎會一怒出去跑商,而被人砍斷了腿。”

葉雲懷感到好笑,嘴角露着嘲諷的味道,“那你的意思是,你願意當一輩子紈絝?還有,你跑商被人陷害,這也要推到我頭上來?”葉昀流怒瞪了他,“洛陽那條那麼兇險,我第一次你就讓我去跑,出了事你倒是一點責任沒有?”

葉雲懷冷笑道,“我讓你跑洛陽那是因爲那條商路路程短,地面也平坦,許多商人也喜歡走這條路。你出了事便說那裡兇險,是不是有太多偏見了?”

葉昀流咬牙切齒,心口憤懣翻涌,“所以我就得自認倒黴,成了現在這樣的廢物,就怪我命不好?”見他這樣,葉雲懷一個不容易情緒波動的人,也有些難以忍受,冷眼往他身下一瞥,冷哼道“我倒是要看看,你這下身可是多麼不堪。”

說完,他便動手要掀被子,葉昀流驚的想坐起,但是卻來不及了。葉雲懷伸手就要掀開被子,卻發現一雙手快速伸來壓住了被子,他順着手,看向了一旁的拂春的眼神有了些許不明的情緒。

手裡的飯碗散落在被子上,拂春兩隻手都摁住了被子,她手因害怕而抖着,可壓着被子的力氣一點也沒送掉。她是不願意去插手少爺們的事,她也沒權管,但她也不知道她怎麼會不自覺地摁住被子。嘴也不受控制,顫着音說道:“大少爺,不要這樣。”

葉昀流也看向了她,眼裡有些異樣,一言不發。葉雲懷直起了身子,語氣帶着探究,“我記得之前伺候的不是這樣丫鬟。”葉昀流收回了視線,儘量平息自己的情緒道,“大夫人把我院裡的下人全撤走了,至於她爲什麼還留在這,你得問她了。”

“連我親身母親都放棄我了,我不死,可不是對不起她的一片苦心?”葉雲懷聽着他毫無生氣的話,眉頭皺起。“沒了下人你就活不了,你這話說出來,也不嫌遭人恥笑。”

葉昀流自嘲地笑道:“死了,便隨他們恥笑。” 葉雲懷無奈地在心中嘆了口氣,迴歸到了他跑商趕回來想傳達的正題,他被這二弟氣的差點找不到頭腦。“但死也不能不明不白,你就不想知道是誰在你那條商路從中作梗?”

葉昀流聽了,心裡又開始不安寧,不敢置信地看向了葉雲懷,“你這話什麼意思,是有人害我?是誰?”

葉雲懷搖了搖頭,“目前我還不知道是誰,但能確定的是,你那天的事絕非意外。”“你怎知不是意外?”

葉雲懷示意拂春先出去,她便收拾了這團亂出了門。剛剛她在屋裡聽得雲裡霧裡,收拾了碗筷,她便坐在廚房過濾她知道的關於二少爺的事。

二少爺早在幾個月前出了事,便待在屋裡從不出來,就是因爲他的腿不完整了令他感到屈辱,不願他人看見。關於府裡除了少爺的貼身丫鬟,其他下人不能進去的規定,想來是老爺他們也不想讓外人瞧見家裡出了這般事,才定的,若是少爺訂的,那日她進房那刻,少爺就把她趕出來了。

而少爺出事的那條商路按大少爺的說法,連她都知道沒人敢在平地上搶劫,這事肯定是有蹊蹺的。她被賣到這葉府前,一直在鄉里待着,自然不知道二少爺的名聲是怎樣的,聽着大少爺的說法,二少爺想來就像那些鄉中的小混混,因不良作風而樹敵不少,就想着找時機陰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