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葉昀流心裡有些波動,他沒有開口辯駁,看着開得茂盛好看的長春花,只是輕輕的“嗯”了一聲。

這聲嗯卻令拂春大爲所動,她嘴角揚起了微笑,看着前方的道路,竟然不知不覺有些模糊。葉昀流見葉府就在不遠處,漸漸地已經聽不到他人的議論聲了,“剛纔…你可是聽見了什麼?”

他的樣子看上去有些許緊張,拂春確實是聽見了,她也沒有否認,爽快的承認了。他耷拉下了肩,看得出有些許失望。

拂春見他這樣,又補充道“我聽見有人說,少爺好看了。”他不願意讓她聽見說他不好的,那她自然就當作沒聽見。

葉昀流感覺喉嚨像是哽到了什麼,“你胡說什麼…”他的聲音沙啞的不行,把他都嚇了一跳。他只覺心口異常的難受,喉嚨也是如此,疼得他…有些忍不住了。

他伸手擦了下臉,然後擡起頭,一手還蓋在臉上,拂春瞧見了,忙道“少爺怎麼了?”他搖了搖頭,手覆在眼睛上。“只是起得早了些,眼睛有些累了。”

拂春見此,便加快了一點回去的速度,道:“那少爺回去再睡會兒吧,就晚點吃飯吧。”他點點頭,不再說話。

他們正等到了大門,就見管家有些嚴肅地看着他們,“二少爺,大夫人讓你到她房裡去。”葉昀流也知道是什麼事,也不過問,叫拂春推他去大夫人院子。

王姨在院門口等着,臉色也不是很好,見他們過來,和二少爺打聲招呼,就要擠開拂春把他推進屋子裡去,葉昀流冷眼看着她,只道:“讓她來推。”王姨心有不悅,可被他看得發毛,也只推至一旁。拂春把少爺推進了房裡。

她只瞧了大夫人一眼,便低下了頭,她也瞧見了大夫人的臉色,難看的不得了。她看了看拂春,眼裡閃過一絲疑惑,然後又看了看葉昀流,強忍着怒氣道,“你怎麼出院子了?還上了大街?”

葉昀流見她這樣說,冷哼道:“看來我以後想出來,還得先問問大夫人的意思?”她看了眼王姨,王姨心領神會走出了屋子,然後她又將眼睛看回了葉昀流,也是冷諷:“你這樣子你倒是好意思出來?”

葉昀流毫無表情地看着那端坐在一旁的大夫人,“我這樣子是怎麼了?”大夫人見他這個態度,猛拍了下桌子。“荒唐,誰讓你這樣跟你娘說話的!我不讓你出門是爲你好,你看看你這樣子誰不對你指指點點,既丟了自己的臉,也丟了我們葉府的臉。 ”

“誰都想看你出醜,你倒好,主動送上門了。”她冷哼了一聲,憤怒的樣子彷彿像在看仇人。她的話令拂春也不適地皺起眉,大夫人對二少爺看起來是真的不喜歡,她說不清,但隱隱約約的感覺,彷彿有別的原因讓他們兩個關係特別的僵硬。

葉昀流看了她一眼,眼裡滿是嘲弄。看得大夫人臉色更加難看了幾分,她正想開口斥責。就見王姨又推門進來,恭敬道:“夫人,老爺明日便到。”大夫人壓下了怒氣,點點頭,又瞪了眼葉昀流。

“你回去,以後少出來晃悠,別深怕別人不知道你缺胳膊少腿的。”葉昀流沒有搭理她,轉頭就讓拂春推他出去,看得大夫人又是皺眉咬牙的。

拂春扶着他出了屋子回他的院子去,看着葉昀流還以爲他會生氣,還驚奇了一會兒,葉昀流被她看的不自在,吼着讓她去做飯。等到她端菜過來,他便喊住她讓她在這一起吃。“少爺…這不合規矩。”

拂春連忙擺手,他瞪着她,“現在這裡,我就是你的規矩,讓你坐在這裡吃就在這裡吃。”

拂春張了張口,只得去端了兩碗飯過來。她吃的很少,好的肉全夾給了葉昀流。他看在眼裡,吃得更快了些,也不等拂春再給他添菜,便把碗給她遞去。

拂春見桌上剩的菜比平時還多許多,再看少爺的碗也空了,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己飯打少了。“少爺要再來一碗嗎?”葉昀流翻了個白眼,“我雖然胃口好了點,但也吃不動兩碗,你自己吃吧。”

拂春不作聲,起身去端碗,走到一半又扭回頭看了眼葉昀流。葉昀流回看她,不等她說也知道她想說什麼。“我不會躺下去的。”見拂春放心回到位置上,口上惱着她煩,心裡卻有種異樣的情緒翻涌。

“拂春,你當初爲什麼會留下來?”他突然問了一句。拂春吃飯的手停頓了一下,她回想了一下當初留下來的理由,這讓她陷入了沉思…她該怎麼回答,總不能說少爺你像我以前家裡養的大黑狗吧,可她如若真的這麼說,卻總覺得還少了點什麼。

“…因爲……因爲…”她想了好久都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葉昀流等得不耐煩,便喊她不要再答了。拂春哦了一聲,又繼續吃飯,吃完飯她收拾完便出去了。

她想起之前少爺囑咐的栽花,便跑去找園丁要了些長春花的幼苗,沿着院子種了一圈,等都栽完了,她蹲下了身,手指肚輕輕撫摸着離自己最近的花朵,心情因這些花,也愉悅了許多。

她留了一株捧去了少爺的屋子,將花種在之前的瓶裡。葉昀流見了,也沒在意,繼續看着書。她看着花,道“少爺,花種在土裡,只要好好養着它就能活下來。”

她說話沒頭沒腦的,可葉昀流就是聽懂了她在說什麼。“如果少爺站不穩,那拂春就做少爺的土,讓少爺能好好的站立起來。”

葉昀流聽完,合上了書,一手又蓋在了眼睛上,緩了好久,纔開口,聲音帶着些許顫抖,“你這些話,都是從哪裡聽來的?”

拂春道,“只是想說就說出來了,少爺可是眼睛疼?早點午睡吧。”他沒吭聲,靜坐了好久,才放下了手,看向了拂春。“你會一直在這裡嗎?”

“會。”他點了點頭,躺了下去,又想起什麼,說道“別回去了,在這裡休息吧。”拂春愣了愣,沒懂他的意思。“我腿有些疼,你幫我揉揉。”他小聲道。拂春知曉了,走過去坐在牀腳,力道適中給他揉着。

葉昀流確實腿疼,他擡眼看了看窗外,他就知道,天氣又陰了下來,馬上就會下起雨來。又想起當初,他腿割傷的事,安靜道“你還記得我割傷腿那次。”他感覺捏腿的那雙手停了一下,擡頭看了眼拂春,見她也看着他。

他繼續說道:“因爲每到雨天,我的腿就會疼的不行,一痛就是幾天。可拿刀割,腿最多就痛那麼幾個時辰,痛暈過去,醒來腿也不會疼了。”拂春愣住了,她可從沒聽說過這些事。“少爺…這話…”

“是,這是看過我的大夫提的,我一開始以爲他是庸醫,卻沒想到真的有用。”他神情淡然卻顯得很僵硬,因爲腿正在慢慢變疼,他現在還能保持清醒,等下可能就不行了。“瑩畫從來沒有講過這些…”

“是,因爲那天是第一次。”他頓了頓又道,“我之前也下過一次牀,你也看見了。因爲那時候刀被我藏起來了,那天腿有些隱隱作痛了,我就知道過幾天便會更痛,所以我想下去找,你就來了。”他催着拂春接着捏腿。“所以等你不在的時候,我又爬下去拿了。”看着她的眼神露出了難過,他卻不知爲何,心裡反而有些高興。

“少爺,以後不要這麼做了,肯定有別的辦法,能治腿疼的。”她說完停止了手下的動作,就往外跑。葉昀流不知道她去做什麼,可腿疼到已經令他皺起了眉,他意識漸漸渙散,身體又縮成一團。

等拂春回來時,雨已經開始下大了。她剛剛跑去了藥店,買了幾副藥,又買了幾瓶白酒回來。她煎好了藥,又急衝衝地回到屋裡。這時的葉昀流已經痛到神志不清,開始微微地□□起來。

她關上了窗,掀開被子,將白酒倒在抹布上,見葉昀流看向了她,她解釋道:“我去的藥店,大夫說雨天腿疼,敷白酒可以解痛。”

她掀起了他的褲腿,將毛巾輕輕敷在他的腿上,這酒被熱過,敷在腿上很溫暖,葉昀流眼神迷離,想要開口說話卻疼到沒力氣。只能看着拂春一遍一遍換着布,酒冷了便跑出去重熱。

也不知折騰了多久,葉昀流已經昏睡了過去,拂春見酒也用完了,她累得坐在了牀邊,手也不忘繼續給少爺捏着腿。

迷迷糊糊之間,竟也不小心睡了過去。等醒來時,天都已經黑透了。她忙坐起身,就聽見葉昀流說道:“再睡會兒吧?”她看向了牀上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已經坐了起來,“不…不睡了,奴婢這就去做晚飯。”

她說完就要走,葉昀流卻喊住了她。“我和你一起去吧,就在廚房吃。”她皺了皺眉,還想說什麼,葉昀流直接打斷了她。“快扶我下牀,不然我自己下去了。”

她哪敢讓他自己下牀,忙推着輪椅過來,扶他下來。她推着他去了廚房,雨也不知什麼時候停了,廚房因爲點起了蠟燭,生起了火,到比別處都暖和許多。

葉昀流就安靜地看着她,生火煮麪,原來他覺得她長相平凡,也不知是不是燭火晃了眼,他覺得她整個人都柔和了許多,看向他的眼睛彎彎的,明明笑起來會好看許多…

拂春見他盯着自己出神,連喊了幾次,葉昀流纔回過神,臉上帶上了些許不自然的紅色,“少爺你臉好像有些紅?”他瞪了她一眼,“什麼臉紅?那…那都是屋裡酒氣薰得!”

拂春想想確實有些道理,她頭被薰的也有些暈暈的,不然怎麼會睡着呢。她又想起少爺的腿上,緊張道“對了,少爺腿還疼嗎?”

葉昀流搖搖頭,“就還有一點痛罷了,還能忍。”拂春聽他這麼說,也放下心來。“等吃完了,奴婢就去煎藥。”葉昀流嗯了一聲,接着便是久久的沉默。等拂春收拾了碗筷,她想推葉昀流回去,卻見他摁住了輪椅。

“我在這待會兒,這裡比屋內更暖和些。”拂春想了想,既然他想呆在這,他也不強求,這裡確實比室內還暖和些。於是也去一旁煎藥了。

葉昀流就悄悄地看她,見她擡頭又看向門外,低下頭去就又低頭看她。拂春早就知道他在看她了。她心裡覺得奇怪,可每次擡頭都見少爺撇開臉去,不知道他今天怎麼回事,從大夫人房裡出來就有些不一樣了。

這樣又發生了幾次,她就乾脆直接擡起頭也不低下去了,葉昀流估摸着她低頭了,就扭回頭,正好便對上了拂春的眼神。他嚇得眼睛不知道該看哪了,拂春歪了歪頭,“少爺,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對奴婢說?”

葉昀流看着她,想了好久,吸了口氣,眼睛瞥向了別處,口氣有幾分孤寂,“只是想記住你的樣子,怕你長相這麼平凡我就忘了。”

拂春聽他這樣說,捏了捏自己的臉,確實,她的臉是挺平凡的。“少爺,是不是想把奴婢換掉了?”葉昀流聽了,震驚的盯着她,“我什麼時候這麼說了?”

她道,“少爺剛剛說奴婢長相平凡,要好好記住。可奴婢一直就在你身邊,怎麼會記不住呢?”葉昀流看了她許久,最終嘆了口氣。“和你說話,真是不能拐彎抹角。”他難得擺出了認真的表情,拂春也被看得扭過身子,正坐地對着他。

“我想再出去經商,”他頓了頓,“明天就跟我爹說。”拂春剛想說,他就喊她別插嘴。

“如果我爹同意了,那我這次出去會很久。”

“我怕,記不清你的樣子,我怕,把你忘了。那樣,我可能就活不下去了。”葉昀流只是看着她,目光灼灼,見她遲遲未回神,忙轉過頭,手微微發顫,不敢再看她,他怕再看下去,會不想再離開了。

她本想問忘了她,怎麼就會活不下去呢。可拂春心裡有些亂,亂得她十分迷茫,心口突突的跳個沒停,她不知自己是怎麼了,有點懷疑是不是那白酒搞得她有些暈頭轉向的,想說的話愣是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