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裡並沒有什麼妖魔鬼怪, 不大的病牀邊圍滿了人，聽見門響的聲音，全部都扭過頭看向了他們, 準確地說是看向了顧淼。
霍焱身邊第一次跟着人, 大半夜出現在一起, 還穿着睡衣, 兩人的關係昭然若揭。
顧淼大致看了一眼, 霍焱的雙親已經到場，還有霍焱的伯父伯母，以及只有一面之緣的霍釗, 旁人都是站着，只有他伯母是坐着的, 在她的懷裡, 一個三歲大的孩子正呼呼大睡。在角落裡, 還有兩個西裝革履、站地筆直的身份不明的人。
顧淼微微低頭示意，便由着霍焱把他拉到了病牀邊。
牀上躺着的一個老人已經瘦成了皮包骨, 躺在病牀上哼次哼次地像是一個老風箱一樣喘着粗氣，一雙渾濁眼睛顯得尤其大，就這麼直勾勾看着他，銳利的眼神剜在顧淼身上，即使是再神經大條的人也看得出來, 老爺子不待見他, 顧淼內心忐忑, 但是還是顧念着禮節, 微微鞠了一躬, 脆生生叫了一聲“爺爺。”
霍焱往前面站了半步，擋住了那一道視線。
婦人道：“爸, 這一家子人都來齊了，你還有什麼事就交代了吧。”
老爺子像是迴光返照一樣，臉上泛起了不自然的潮紅，但是眼神澄明瞭許多，竟然還自己掙扎着從牀上坐了起來。
“你過來。”老爺子對霍焱說到，雖然已經是有氣無力，但是仍然透出一股不容拒絕的威嚴氣場，顧淼趕緊把手從霍焱手裡抽出來，但是霍焱並沒有如他所願，反而緊緊地抓住了他，對着老頭子不卑不亢道：“爺爺，有什麼事情就這麼說吧，孫兒在聽。”
老頭子眉間閃過一瞬間的憤怒，但是很快便平息了下來，他要是能早點做出什麼，何以至於直到現在在不願意撒手呢。他沒有想過霍焱居然將那男孩子帶到自己跟前來了，這不就是變相地對自己說寧願不要他那一份遺產，也要跟個男人在一起嗎？
這樁婚事他聽說過，是雙方父母安排好的，到現在也只不過不到五個月，能有多大的感情，況且顧家早就已經開始落敗了，在他的事業上也不會有什麼幫助，總之不會是什麼門當戶對。霍焱要是通一點事理就不會這麼做，就算他喜歡男人又如何，大家都是商人，婚姻自然也是商業的一部分，找一個富家千金結婚，大家各玩各的，你外面養多少小情人誰都不會管。
臨了，老頭子還是沒能弄明白，霍焱這麼做到底有什麼意義。
“既然你把人家帶到我面前了，我就直說了，這兩位是我請來的律師，只要你當着我的面……”話還沒有說話，老爺子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一衆人嚇得大氣都不敢喘，生怕老爺子一個氣沒有喘上來就歸西了。
好不容易平復下來，老爺子趕緊抓緊道：“只要你說放棄這門婚事，和柳家的小姐結婚，我就當場修改遺囑，將我身下的百分之七十五的股份給你。”
老頭子這話一說出來，在場一衆人的表情立刻變得十分好看起來，霍焱沒工夫觀察別人，他說到：“爺爺，商人做生意就是將就誠信二字，這是您教給我的，如今所有的人都知道我跟顧家的小公子有了婚約，傳出去，恐怕不好。”
老爺子死死地看着霍焱沒有說話，如今自己這個曾經寄予厚望的孫兒翅膀已經硬了，可以自己闖出來一片天地了，居然也敢那自己曾經教給他的道理來衝撞他了。
霍爸也開始在一邊勸說：“爸，兒孫自有兒孫福，就隨他們折騰吧，咱們就只管自己不好嗎？”
好嗎？好個屁！
要不是自己已經罵不出來了，怕是要跳出來罵他個狗血淋頭，他這個二兒子，有能力，沒野心，纔剛剛五十歲就想着退休，還告訴他：反正等霍焱他們小兩口老了，我也死了，沒有人繼承，大不了所有的家產全部都捐出去，您不是想要曾孫子嗎？那就全部捐給孤兒院。
老爺子怎麼可能讓自己奮鬥了一輩子的心血付諸東流呢？
霍德先早些時候爲了家產跟兄弟鬧得成了仇人，自然是不願意看到這樣的場面再發生在自己的孩子身上，於是便早早地分家了。霍氏集團一分爲二，兩兄弟掌管的內容各有不同，這些年運營地也還算不錯，還發展了子公司給孫子管，但是霍釗就不是一個省心的，沒過久子公司就申請破產了，只能是又跟着他老爸混吃混喝，沒個正形。霍釗本來是個好的，但是高中畢業不知道哪根筋不對，非要出國靠自己一己之力發展事業。三十多歲還沒有結婚，好不容易回來了，居然是跟一個不能生育的男娃子訂婚。
他第一個跳出來反對，但是他年事已高，手也伸不了那麼長，只能是不去參加訂婚典禮來表示自己的反抗，結果照樣是於事無補，這婚事還是定了下來。
大家族的孩子，牽扯到的名利太多了，就連情分都要比一般家庭的要單薄很多。顧長德手上握的股份，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霍焱說完那句話就沒再說話。
這已經是變相的拒絕了，剩下的更加大逆不道的話他沒有說出來，就算自己聽從他的話結婚了，日後也可以離婚啊，屆時，老爺子早就已經駕鶴西去了，想管也管不着。說白了，還是怕他沒有後代，所有的家產全部都落到了貪婪的老大家裡去了，畢竟大伯一家人也真是夠狠的，知道憑自己的本事怕是不行，伯母四十多歲的高齡硬是生了二胎。這樣看起來，霍釗跟女性談過戀愛，性取向方面是沒有問題的，大不了可以寄託後代的後代的後代，這樣看來，相比於自己孤家寡人，他們的勝算是要大一。老爺子還是天真，但是就算結婚了又如何，他也不可能跟任何女人有孩子。
這麼一折騰，老爺子也總算是耗盡了心力，說話聲音輕地幾乎聽不見。顧淼沒有聽清，但是距離老爺子稍近一點的霍焱聽清楚了，他說的是：“那你最好不要後悔。”
不會後悔的，他霍焱這一輩子就不知道後悔是什麼樣的感覺。
老爺子還想要說什麼，但是說出的話就像是一陣風一樣，吹過，什麼聲音便不留，老爺子一雙眼睛呆滯地看着天花板。半晌沒有再動，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爸。牀邊這才傳來了斷斷續續的哭聲。
老爺子走了。
顧淼只覺得自己的心跳地異常地快，撲通撲通，像是要掙扎着破胸而出。
“別看。”霍焱說着，將人帶出了陰氣沉沉的病房，“我在這裡可能還要處理一點事情，你自己可以先回去嗎？”
“我可以，你也不要太難過了，我在家等你。”顧淼知道自己就算留在這裡也幫不上什麼忙，乾脆自己先走，也讓霍焱省心。
“嗯，回去的路小心點。”說完，揉了揉少年的頭髮，“剛纔，讓你受委屈了。”
因爲自己的原因，讓顧淼受了委屈，明明自己可以不帶他來的，他知道，顧淼會聽自己的，但是因爲一己私利，還是把他帶過來了，將他拉入了陰霾之中。
顧淼低着頭沒有說話，自己剛纔是被嚇到了，怪自己膽子小，還是硬要來。
醫院不是好待的地方，整個走廊都是消毒水的味道，大部分人表情陰鬱，說這裡是人間與地獄的接口也不爲過，他是一秒也不想要多呆。
此刻，已經是凌晨三點，他下午還要去公司訓練。
顧淼剛一出醫院便看見一輛車停在了自己面前，車窗搖下來，裡面露出了霍釗的臉。
這個時候，霍釗不也應該呆在病房嗎？不在也就罷了，還一臉笑是怎麼回事。
“嫂子，回家啊，我載你啊。”左右現在也等不到車，他急着回去，便上了車，當然，上的是後駕駛。
“你怎麼會有時間？”
“哎，不肯定還想問我爲什麼不傷心是不是？要我說，那些都是做給死人看的，反正那麼多人呢，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也不少，正好就來給你當免費司機了。”他說的滿不在乎，端的是一副浪蕩子弟的姿態，顧淼也不好評論什麼，畢竟，他說的也不全錯，感情寡淡對親人的離世到底是沒有什麼感覺的。
“那……霍焱和爺爺親嗎？”
“怎麼，擔心了？放心吧，那個老頭子沒人會喜歡的，凶死了，沒見都要死了還攪和你和霍釗的婚事嗎？”
說到這裡，顧淼心裡一下子堵得慌，他從來不知道霍焱爺爺這麼不待見自己，雖然看起來不是針對自己的，應該只是單純地針對所有可能成爲霍焱另一半的男人吧。
他問過霍焱，霍焱也表明是心甘情願結婚的，但是他沒有搞懂，就連他爺爺都看的出來，跟自己搞基不划算，既然都是要找一個不喜歡的人結婚，那爲什麼偏偏就是自己呢。
很久之後，顧淼再次問道這個問題，霍焱說的是：“所以我們在一起，爲民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