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着寬大的袍子,把右腳底板貼到了右腿的膝蓋內側,雙手合實,向上伸展。這是個很經典的瑜伽動作,能拉伸到很多地方的肌內,還能鍛練平衡感,配合瑜伽獨有的呼吸方式,是很能平緩心性的。
慢慢地收了姿勢,用手掌輕輕地拍打着大腿,放鬆肌肉,防止會因爲過份緊崩而帶來的痠痛,回想起四個月前,她從黑暗中醒來的場面。
又看到了圍欄上那些熟悉的鏤空雕花,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還是在大清吧……心一下放了下來,看來孩子是平安地生了下來。身邊只有春蘭一個人守着,丫頭像個受盡了惡婆婆欺負的童養媳一樣,咬着脣發呆不敢哭出聲,眼淚卻大顆大顆地掉落下來。
她努力地擡起手,想去接住那滾滾而落的晶瑩。
春蘭像是猛地回過神來一樣,抓住了主子的手抽泣着說,“主子,您可是醒了。”
“哭什麼,咱們女子的眼淚可金貴着呢,可不敢這麼輕易地就掉落啊。”她攏了攏丫頭的碎髮,雖然相處的時間並不多,可是這個善良溫婉的女孩,卻讓人深深地心疼着,那份以主子爲天的情義,讓她的心總是會不自主地抽痛着。只是,這個滿眼只能看到主子的丫頭,並不知道現在的她,已經不是以前那個一起相伴長大的格格了,還是在一如既往地照料着她的生活起居,安撫着她的心緒。
前陣子因爲沒護主子周全而受罰,只養了五天,就託着傷腿來內室伺候了,見了她沒有訴說委屈,沒說訴說傷痛,只是很急切地問她是否安好。
當時她的淚就在眼眶中打轉,她本不是一個很感性的人,在複雜的社會中打拼下來,早已經練就了一顆堅硬的心,學會了收斂感情,不會輕易爲什麼事而流淚。而那一刻卻被這個十幾歲少女的行爲,觸動了心底的那個關於親情的弦,讓身在異世滿眼陌生的人,感到了陣陣溫暖。
顯然,她的話並沒有安撫到淚眼朦朧的丫頭,反而惹來了如發泄般地失聲痛哭,“主子,您嚇死春蘭了,如果您有個三長兩短,您讓奴婢們怎麼辦啊?”
她有點控制不住的抽抽嘴角,這是很經典的橋段啊,接下來會不會說:如果您有什麼事,她怎麼對得起誰誰誰啊?
春蘭抹了把臉上的淚,擡起那像爛杏一樣的眼睛,“如果您真有什麼事,讓我們怎麼對得起安少爺的囑託啊。”
她的腦中閃過了尖叫和掌聲,吖,果真是這樣……拍了拍春蘭的胳膊, “能不能先給我拿杯水啊?”嘶啞的聲線生生刮弄着耳膜,連她自己都不禁頭皮發麻。
雖然她很有誠意配合着丫頭把情緒發泄告一段落,可喉嚨間的幹緊實在是難再承受。身體只是少了尖銳的疼痛,可是那麻癢躁熱還在,身體無力,眼前還有很多閃亮在飛舞着,她現在的情況根本沒辦法陪人上演苦情大戲。
春蘭忙站起來,倒了杯暖着的水,“奴婢胡塗了,主子才醒肯定是沒什麼精神,先伺候您用過水,奴婢再去給您端些湯水來。”
她含着水,一點點地嚥着,頭一次感到,原來水……也是可以如此甘美的……
“其它人呢?怎麼就你一個人啊?”
“奴婢才替了秋蘭的值,她去歇了,圈兒在照看着給主子的湯藥,嬤嬤……”,春蘭停住了話尾,咬着脣猶豫了下,才又說道:“嬤嬤去了大福晉那兒,其它的小丫頭都在西廂候着呢,怕人多打擾到您休息。”
丫頭的反常讓人感覺很奇怪,總覺得哪裡不對,可是時又抓不到頭緒。
“孩子呢?”屋裡屋外又恢復了冷清,彷彿那些人影嘈雜只是夢境一般……
“主子,您現在就安心地養好身子吧,別的事就先別想了。”春蘭原本哭得緋紅的臉上,佈滿了慘白,只一瞬……
絕口不提孩子……嬤嬤又是去了大福晉的屋子,是了,剛剛就感覺不對勁了,原來是這樣。
其實她早已經隱隱知道了,這個孩子是不可能養在身邊的,這是家裡唯一的孩子,大福晉又不能生養,被抱去大房養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了。只是不知道連讓她這個親孃看一眼,喝一口初乳都是不被允許的,就這樣在自己睡去的時候就匆匆抱走了。
也難怪春蘭這樣艱堅地開不了口了……
“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
“是位小爺,長得結實俊俏了,很像您。”提到了小主子,春蘭臉上的笑柔得要化爲春水了。
她淡淡一笑,才生出的孩子能好看到哪裡去?想起表姐家的侄兒,出生時滿臉痛紅,五官全都皺在一起,活像個小耗子……
“我睡了多久了?”看看窗外的黑暗,現在應該是在夜裡吧。
“快一天了,馬上天就亮了,先生說您已經沒什麼大礙了,應該很快就會醒,可是奴婢們等了這麼久都不見您醒來,都快急死了。”春蘭利落地掖好主子的被角,又收好桌上的茶具,“主子,奴婢去外屋給您端些湯來吧,您一定餓了。”
她點了點頭,“你先去洗把臉,現在的樣了太狼狽了,不知道的人還爲了我欺負你了呢。”
春蘭嬌嗔一聲,款款而退……
她輕輕地捏了捏已經鬆挎地攤着的肚皮,看來以後減肥肉的路還是很漫長的啊。胃並沒有因爲少了擠壓的東西而顯得空空,身體裡的火氣正熱烈地燃燒着,現在非常時期,是不能用藥或什麼涼性的食物來下火的,真不知道這躁熱虛浮的感覺什麼時候才能被真正吸收掉,讓她也好好享受下這藍天白雲下舒適安詳的日子。
閉上眼睛,她漸漸地適應着金星亂晃的暈眩感。
能活着,就沒有什麼事是不能忍受的了。以後的路還很久,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要感謝上天,以前所未有的虔誠……
對於孩子被抱走,她並沒有過多的想法。想來春蘭她們會更難以接受,她自己甚至會覺得絲絲慶幸,如果跟孩子接觸過多,等他再被抱走的時候,那份牽掛怕是不能一時半會兒能整理妥當,真要是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來……處境也許會更難……
這樣也好,有了這府裡的大房福晉做娘,那個孩子應該會平安快樂地長大。大福晉對於出生頭一天就養在身邊的孩子,也會真心實意地疼着,一定會視如己出,比跟在妾身未明的她身邊要好上太多。畢竟那個孩子不是在她的期盼下孕育的,在還沒有與他有很深感情的時候,她是沒有什麼信心會像個母親般地愛他的。
春蘭挑簾進了屋,後面跟着手捧着銀盅的圈兒。
“主子……”圈兒像是受了萬般的委屈。
春蘭輕推了下圈兒,“別嚎了,引了主子的淚,落下病根咱們誰也擔不起,”說着扶起主子,把被子團起來墊到她身後,“主子,您先用些湯,一會奴婢再幫您淨淨面。”
圈兒抽抽着把銀盅端到她跟前,用勺子輕舀,“主子,這是熬了幾個時辰的魚湯,可補了,您多用些吧。”
她將一口濃白色的湯汁吸進嘴裡,淡淡的魚腥刺激得胃裡一陣翻騰,但想到這是不能或缺的補給,只能硬往下擠……
望着滿眼期盼看着她進湯的春蘭,她緩了圈兒的手,雖然知道魚湯對生產過後的女人是很滋補的,可是這股腥氣實在是讓人無力再領教……她抽出帕子,拭掉了脣邊的殘漬,纔開口道“春蘭,你得空了做幾個棉花枕頭吧,本來我就頭痛,再用這個硬枕頭咯得太難受了。”
“棉花枕頭?”春蘭不解的問。
“還是縫成枕頭的樣子,只是把裡面用棉花填滿。”她邊說邊比劃着。
“那不是一壓就塌了麼?”圈兒閃着滿眼的問號。
她深吸一口氣,化解了想去搖晃圈兒的衝動,“硬枕頭睡着我的脖子很疼,怕落下什麼病根,還是先用軟點的吧。”
“好,那我馬上縫,晚上您就可以枕到了。”聽說是對主子的身體好,春蘭馬上笑眯眯地應了。
“圈兒,你先去歇吧,這有春蘭就夠了。”實在是不想折騰這幾個小丫頭了,要是放到自己以前生活的年代,在這十五六歲的年紀,還是在家長面前撒嬌耍賴的呢,而這幾個丫頭卻要小心地伺候主子,甚至還要值夜班,真是讓人心疼啊。
春蘭扶她躺好,坐在腳踏上縫着枕頭。
“春蘭,”隨着聲音的流尚,她不由地抖了兩下,這個名字讓人想起了某個著名的空調品牌,“跟我說說小主子的事吧。”
春蘭拿針線的手頓了頓,眸中又開始有水霧凝結,吱唔半晌,才擠出一絲聲音,“主子……”
她無力地笑笑,任身子攤軟在牀上,再拾不起半分力氣,“我沒事,我就是想知道他好不好。”
“昨天安頓好後嬤嬤派人來傳過話了,說是大福晉待小主子是極好的,請了四個奶孃,老媽子丫頭無數,全都是專門伺候小主子的,嬤嬤也會貼身伺候着的,請主子您放心。”春蘭仔細地打量着主子表情,確定無異才說道。
有奶孃啊?那就是已經知道了母乳餵養的好處……
“大福晉怎麼就這樣急急地抱走了呢?怎麼不等我餵過奶或者斷奶後再抱走呢?”難道真的如她想的那樣,怕與那孩子有了感情就不會甘心地交給大房養麼?不是吧?這是個等級分明的年代,應該是絕對的下級服從上級的,還有什麼是她不知道的理由麼?
“主子,”春蘭愣愣地看着主子,眸光中除了震驚,更多的是惶恐。
怎麼了?說錯話了?
“咱們滿人貴主兒,是不興自己奶孩子的,您不記得了麼?”春蘭緊抓着主子的衣袖,緊張地問道。
這是什麼道理啊?“爲什麼啊?”
春蘭俏臉上瞬間泛起盈然的紅暈……
她更加的好奇,還有什麼不爲人知的真象啊?
半天,春蘭才點了點自己的胸,然後囁嚅地說,“這兒,會走樣的。”
她恍然大悟,是怕過多的乳汁把胸撐變型吧?可是這樣強制中止的哺乳,會過於野蠻地干預了內分泌,也許會造成更可怕的後果啊……
不由地爲古代女性感到悲哀,爭寵還真是無處不在啊。
她,卻忘記了,自己現在也是一個古代中的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