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二時一到, 各部門的同事都蜂涌而出,頃刻間只剩下我一人。
今天要趕兩份計劃報告,如果今晚想準時下班, 中午就必須犧牲休息時間。
維維說過, 今天她會提前回家, 然後和我一起吃飯。
“咦, 原來這裡還有一個姐姐沒走。”
彷彿大提琴般深沉醇美的聲音, 句尾喜歡微微上揚,我不用擡頭也能知道說話的人是誰。
工作時候,閒雜人等我一概不理。
“你不吃飯嗎?”
他走了進來, 單手撐着我後背的那幅牆,稍微俯下身子看我。
“叫了外賣。”簡潔地回答。
他抓起我案上的電話, 按下重撥鍵。
“喂?我是新視野廣告公司的, 剛纔不是有叫外賣嗎, 現在追加一份。”
我在鍵盤上按下保存的快捷鍵,然後擡頭看他一眼。
他放下話筒, 也看了過來。
“我請。”他笑眯眯地道。
有此等好事我當然不會拒絕,只是有點遺憾,早知道應該點更貴的套餐。
他閒暇無事,在我身邊轉了幾圈,最後把鄰近的椅子拖了過來, 在我對面坐下。
“這位兄臺, 你打擾到我工作了。”我雖然很想旁若無人, 但無奈那人一直在製造噪音引起我的注意。
“現在是午休時間, 姐姐很應該適當放鬆。”他終於停止用筆頭敲打桌沿。
“以後請直呼我的名字。”公司裡, 比他大的女性俯拾皆是,他卻偏偏只叫維維和我兩人做姐姐, 真是居心叵測。
他愉快地咧嘴而笑,身子傾過來一點,以商量的口氣問道:“不叫‘姐姐’的話可以叫你‘喵喵’嗎?”
“……”請問你是看不懂漢字嗎?
“不是有人叫你狸貓嗎?貓是喵喵叫的吧。”他笑容可掬地解釋着,狹長的眸子眯成了兩道細縫。
心底一顫,比起憤怒,我更多的是驚疑。
“你怎麼知道有人叫我狸貓?”我從小到大都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態,會這樣戲稱我的人只有一個。
“那時候我還沒進來這家公司,在十字路口等綠燈時遇見你和另一個酷酷的姐姐站一起,她就那樣叫你。”歐陽抿了抿脣,慢慢回憶。
他說的事不過就發生在半年前,我還是安淨的秘書助理時,經常被她帶出來東奔西跑見客戶,而秘書大人反而可以舒服地坐在辦公室內看美容雜質。
“那個人是你的朋友嗎,感覺氣場很強大啊,改天可不可以介紹我認識,我很喜歡結交有個性的女生。”他得寸進尺,大半個身子趴在我辦公桌上,將我的文件都掃到一邊去。
我沒有理會他,拿着杯子起身到茶水間衝雀巢果珍。
也許他終於感覺到我的不悅,沒有跟過來。
每次想起安淨,心裡都有着淺談的惆悵,那是一道看不見的美麗疤痕,每次碰觸,都會隱隱作痛。
從來沒想過,她竟會站在與我如此對立的位置,楚河漢界,敵我分明。
爲什麼非要走到這一步……?我不相信自己有這樣的魅力,安淨是個心高氣傲的人,她只是不願意承認我選擇的是維維而不是她。
手機裡,還保存着她的聯繫方式,我打過去的電話,她不會拒聽。
維維看似已經開始反攻,無論他們中的任何一方受到傷害,都非我所願。
如若要有所行動,只能把握現時。
手指自動翻出了手機通訊錄裡的電話號碼,拇指在綠色的通話鍵上輕輕撫摸,卻始終無法用力按下。
無關背叛……但維維嚴肅冷峻的表情突然出現眼前。
這不是背叛,維維……不是背叛。
我閉起眼睛,拇指稍微用力——
“這塊玉是我的全家之寶,可否先押着,明日再拿錢贖回來。”
“……先生,我們只收現金,不收貴重物品……”
“要麼先欠着,日後再補上。”
“不好意思,我們餐廳不允許賒賬。”
“那我只好吃霸王餐了。”
“先生,如果你存心鬧事的話,我只好報警。”
“喵喵,快來救駕!”
我端着衝好的果真快步奔回辦公室。
一個身穿制服的矮小女生滿面漲紅地站在我的辦公桌旁,表情既憤怒又委屈。歐陽隨意地單手撐着後腦,一副懶洋洋的模樣。
“我忘記帶錢包了。”他自動自覺說明情況。
小女生看見我時,獲救般吐了口氣。
我拉開抽屜取出錢包,如數付款。小女生滿面感激,接過錢後幾乎奪門而出,一秒鐘也不肯停留。
“喵喵,這頓飯我先欠着,日後必定大排筵席招待你。”歐陽說得誠懇,末了又再添加一句,“到時候把林姐姐也叫出來好不好,人多才熱鬧。”
我把手機扔到桌子上,然後拿過盒飯,掀開,頓時香氣撲鼻。
“你明天只需把錢還我就行。”
他的司馬昭之心太過明顯,我寧願放棄豪華大餐也不願成全情敵。
“我答應過要請你吃飯的,大丈夫說話算數。”他一再堅持。
維維從來不乏追求者,那些狂蜂浪蝶,糾纏不休,揮之不去。
“我和維維已經沒有聯繫。”我說,“聽說,她和喜歡的人去旅行了。”
歐陽張大嘴巴,震驚莫名。
“道聽途說的事怎麼可以當真。”他還太過年輕,藏不住心事,失望和落寞都表露在臉上。
不是用心去喜歡就會得到迴應,一廂情願的悲劇每時每刻都在發生。
兩情相悅是奇蹟,並且恰好被我碰上。
終究還是要加班,趕完兩份報告時已經過了晚上八點,我歸心似箭,沒有等公交車,直接上了計程車。
林家依舊如前幾天一樣靜若空城,一號別墅的大廳只亮着一盞壁燈,把四周映照得鬼影綽綽。
我穿過花園,奔跑着進入維維女王的城堡。
大廳也是亮着一盞壁燈,幽幽白光在晚上看來陰氣十足,我彷彿一腳踏進了吸血鬼伯爵的古堡。
超寬大屏幕的電視機沒有打開,廳內沒有半個人影。
那就是在二樓。
我毫無懸念地一口氣衝到樓上。
“維維……”
水晶燈明晃晃地映出空無一人的超豪華臥室。
我將目光投到通往三樓的旋轉樓梯上。那是我尚未涉足過的區域,也是最不可能的藏身之處。
隱約地,大廳似乎有腳步走動之聲,我躍上樓梯扶手,迅速地滑了下去。
“維維!”
我聽到小狗歡叫的聲音,一個穿白衣服的人受驚似的轉過身來。
“天啊,厲小姐,你這樣實在太危險了。”葉阿姨捂着心口低叫起來。
我跳到地面,將撲過來的小狗抱起來。
“以後保證不會了。”我滿帶歉意地衝她笑笑,“葉阿姨,維維呢?”
“老爺太太和四小姐都還沒有回來。”葉阿姨保持着一貫親切的笑容,“厲小姐你還沒吃晚飯吧,我現在就去準備。”
“啊,不用了……餵它就好。”我心不在焉地將小狗放到地面。
“小狗已經餵過了,剛纔我帶它到花園裡散步,聽到這裡有動靜,還以爲是四小姐回來呢。她早上出門時明明說過今天會很早回來的啊,我還提前做好了飯菜呢。”葉阿姨自顧自地說着,“現在飯菜都涼了,我熱一下再給你送過來。”
我沒有應聲,掏出手機撥打維維的電話。
葉阿姨走出去時順手掩上了門。
電話通了,卻一直沒有人接,我連續撥了幾次,次次如是。
不由有點擔憂。
我想起維維說過,城堡中的惡人姐姐們習慣晝伏夜出,專爲應酬各家名流紳士。
此時此刻,夜生活時間尚未到來,花孔雀們應該尚未出動。
我快步跑上一號別墅的二樓,高大的玻璃穹頂透出一片沉寂的夜空,今夜星月無光,隱隱能看見浮雲暗涌。
“着、火、啦!”我站在走廊上扯開嗓子狂喊。
下一秒,前方不遠處的一個房門隨即被推開,有人衣衫不整地從裡面倉皇跑出。
“哪裡?哪裡着火?”兩位姐姐驚慌地四下張望。
“這裡。”我按着胸口心急如焚地跑到她們跟前,。
“你是……?”貴人善忘,我早被她們拋到九霄雲外。
“請問兩位姐姐知不知道維維今天要見什麼客戶?”我單刀直入地問。
粉刺姐姐定定地看我良久,然後點了點頭。
我大喜,只等她開金口。
“我認出來了,你就是維維那個沒禮貌的朋友!”粉刺姐姐陰沉着一張臉慢慢向我靠近。
“上次只是一場誤會,只需稍加時日相處,你們便知我其實禮數周到。”
“你怎麼會在這裡?門衛也敢不經過我們同意就隨便放人進來?!”粉刺姐姐大呼小叫。
“是維維帶我來的。”而且還在此吃喝拉撒了一段時日,是你後知後覺。
“二姐!怎麼回事?!”粉刺姐姐跳了起來。
二姐姐若有所思地看我一眼,喃喃自語:“好像有聽那傢伙提起過要帶個朋友回來小住。”
粉刺姐姐火大地叉腰:“不是沒禮貌的怪人就是噁心的男人婆,真是噁心。”
居然把我和古漸尹那變態相提並論,我也火大。
“你要找她就趕快去吧,正好物以類聚。”
“你是說……”我詫異地瞪大雙眼,“她今天去見的客戶是古漸尹?”
“你有完沒完,知道了還不趕快消失,我們不想再見到你!”二姐姐冷冷地說完,帶着粉刺姐姐轉身返回房間。
離開林家後我卻不知道何去何從,維維並沒告訴我今天的行蹤,即使我知道她約見何人,也不表示我清楚她身在何方。
古漸尹的聯繫方式我早已刪除,人海茫茫,根本無從找尋。
維維無故晚歸,還不能接聽我的電話,除非有大事發生。
總覺得古漸尹是原因所在。
我孤注一擲,撥通114。
“我想查一下古漸尹的電話號碼。”
即使我和維維家都各自有座機,但也並非以我們的名字開戶,萬分之一的機率,而我從來沒有中獎的運氣。
“請記錄……”
我大喜過望。
……或許只是同名同姓?
我沒有時間猶豫,唯有一試。
電話接通了卻無人應答。我不死心,重撥了一遍。
這一次,只響了兩聲。
“喂?”
只一個字,我無法判斷真僞。
“古漸尹?”我問。
“呵呵,你終是打來了。”低沉的聲音,帶着令人熟悉的囂張語調,我找對了人。
“維維現在是不是和你在一起?”我們之間可以直接略過寒暄,如若不是因爲維維,我今生今世都不會想跟她說話。
“你猜?”她的聲音帶着濃濃的笑意,用心險惡。
“我不和你玩猜謎遊戲。”我壓抑着心中的憤怒,試着心平氣和地同她溝通,“維維呢?”
“怎麼?你們沒在一起?我還以爲你們關係那麼好,肯定時時刻刻形影不離。”她語含諷刺地道。
“維維現在到底在哪裡!”我發現彼此根本話不投機,我失去了所有耐性。
“唷,你們在玩捉迷藏遊戲?”她故作驚奇地拖長了尾音。
“你到底想怎麼樣?”我得罪過她,她一直記恨着,現在就是報仇的最好時機。
“她是來找過我談交易,但我對所謂的‘合作’、‘互利’沒有興趣,因爲我更喜歡高人一等。”她慢悠悠地說道,“除非是低聲下氣的求我,否則我會認爲對方沒有絲毫誠意。”
我心頭一緊,哀痛如海浪般洶涌着朝我壓來。
維維一直告訴我公司的問題只是小事,但如今卻要找古漸尹來合作,可見情況其實並不樂觀。
“你這樣對維維說?”
“你猜?”她心情很好,樂此不疲地重複着猜謎遊戲。
維維這麼心高氣傲的人,怎麼可能低聲下氣求她,必定是悶了一肚子氣離開。
“先不要掛斷。”她彷彿能夠預知我的行動,搶先一步開口。
我猶豫了一下,沒有馬上收線。
“她雖然今天沒有妥協,但遲早都會來求我。”
我下意識地把電話握得死緊,手心一片汗溼。
“林氏已經走到絕路,現在只剩下一堆爛攤子,商場上人盡皆知。如果再找不到資金雄厚的公司支持,很快就會玩完。”她愉快地笑出聲來,“遊戲結束得太快就沒有樂趣,而且,我這個人其實還滿念舊的。”
“實話跟你說吧,我和林維維只是在早上見面,談話不超過十分鐘。之後她去了哪裡,我也不知道。”
“我不是慈善家,不是誰來求我我都會大發慈悲。何況林維維根本不識好歹!”
“妖怪,你應該知道我更希望誰來求我,呵呵。”
我憤怒地將手機砸向地面,一口氣堵在胸口,差點回轉不過來。
原來竟是因爲我,絕了維維唯一的後路。
竟是因爲我……
諾基亞的手機性能良好,我就着街燈朦朧的光華將散開的機身重新組合,居然仍能使用。
亂髮脾氣是我不好,我撫摸着手機屏幕上的裂痕,心一下下地抽痛。
爲什麼我會一個人在這裡……?
維維……
你現在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