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我用什麼才能留住你?
起初至少有五分鐘以上, 年齡差距了一個代溝的兩人只是默默得喝酒,誰也沒說話。
到底是馬立非的手機身爲人工智能機械,再也受不了這份鬱悶, 自顧自得響起來, 馬立非拿起手機看了看, 向阿炫一個苦笑, 將顯示屏展示給他看:
“小馬, 我逃出來了。今晚死你那去。”
不用說,自然是方晴晴無疑。
“今晚還真熱鬧,三個同病相憐的苦命人, ”馬立非放下手機,舉起酒杯, 衝阿炫一笑, “同是天涯淪落人, 相逢何必曾相識。我先去給給晴晴準備杯子,她到這裡大概要半小時, 晚上不塞車。”
說着話馬立非起身,不想卻被茶几的一個腳絆了個結實,他雖然酒量不錯,但委實禁不住現實混雜着酒精催生出的連串不適,竟然收勢不住, 結結實實得往前倒去, 摔了個狗啃泥。
阿炫大驚失色, 趕緊上前將他扶起, 他臂彎中那口口聲聲說若有事必然包容他哭泣的男人, 明明是已屆而立之年,此時竟然淚流滿面, 嗚咽不已。
馬立非恍恍惚惚中自然知道陪伴在他身邊的不是林一誠而是阿炫,只是,酒精這玩意兒,實實在在有它的能耐,侵襲大腦,吞噬理智,各國嚴禁酒駕,自然不是沒有道理——
扯遠了去,馬立非抓着阿炫的手,一腔悲憤油然而生,他止不住掉下的淚,便索性不管它們:“他怎麼可以這麼瞞着我?我能理解……我真的能理解受不住壓力的妥協……可是!可是!!”
阿炫的心也跟着被貓抓般的痛,他抱着馬立非,痛道:“是我的錯,是我不該讓你們認識……”
“他說我不能向我的家人朋友介紹他,可是他知不知道,只要有他在,我會努力,我一定努力,”馬立非鼻涕也淌出來了,只是他自己不覺可笑,唯一的目擊者也沒心思嘲笑他,“我知道很難很難,我也想過,我……我好不容易纔愛上一個人,真的不想放棄,不想啊……”
他簡直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淚水順着悲哀的情緒不斷得涌出,他死死得抓着環抱着他的那雙臂膀,殘存的理智似乎提醒着他不該把現在陪伴在身邊的人作爲支柱,那人不是方晴晴,不能由着他任性,但是痛到了極點,他已然控制不住。
阿炫一直說着對不起,他其實也不太明白,那愧疚到恨不得自殺謝罪的心情緣何而來,只是看着馬立非這模樣,他的心跟着痛到了徹骨,那並不是爲自己,而是爲馬立非。
隱隱約約得明白過來,馬立非放棄林一誠,比他放棄前男友更加難受,這中間的差距究竟在哪裡,阿炫其實並不明白。
“我愛你,我愛你啊,即便這樣,我還是不能跟你一起……”
馬立非的哭泣讓阿炫不由得緊緊抱住了他,他心如刀割,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別人的痛苦蔓延到自己的心臟,他難受得幾乎無法解脫,除了拼命得抓着馬立非,不停得用顫抖的脣吻去這人臉上亂七八糟的淚水,他手足無措。
當他的吻不小心擦到了馬立非的脣,兩個人的心都因此狂亂得跳動,激烈到近乎瘋狂的情緒竟然因着這一無心的舉動而頓時靜止了下來。
馬立非像是中了魔法狂亂不已、而終被喚醒神智的王子,他猛然察覺到自己躺在阿炫的懷抱中,而那個小了他十歲的男孩子,也滿臉淚痕,無限悽楚得凝視着他。
天啊!上帝!快來救命!借酒裝瘋也不是這種卑鄙的行徑!
“你……你還好吧?對不起,阿炫,對不起……”馬立非跌跌撞撞得從阿炫的懷中起身,他拉起阿炫,細細打量着男孩清秀得讓人心生愛憐的臉上悲泣後的模樣,簡直想一頭撞死。
阿炫使勁搖頭,他垂下視線,也不怎麼敢直面馬立非。
方晴晴呢?她怎麼還沒到?
尷尬不已的兩人不約而同得這麼想着,偏偏那殺千刀的方晴晴就是到現在還是連個影子都沒有,害得二人不尷不尬,一點辦法也沒有。
馬立非將阿炫拉回沙發上,笑道:“我先給晴晴拿酒杯。”
阿炫乖乖坐回客廳沙發,等到阿炫將方晴晴的酒杯也擺好,他已然把淚水全部擦拭乾淨。馬立非自然趁着去廚房的功夫,把自己稍微整理了一番,把酒杯放好後,見阿炫非禮勿視的模樣,突然就笑了起來:“那個麼……宗炫,我們繼續喝酒吧?”
他邊說邊往嘴裡倒入滿滿一杯威士忌,又對阿炫道:“至少,我們可以不受控制得喝酒……你知道麼,有人可是連喝酒都不成,他六十歲的時候,朋友來訪,餐後想來點酒,問他有沒有酒,他可憐巴巴得不敢說話,旁邊的媽媽替他說了句:‘孩子,怎麼能喝酒?’”
呵呵笑着,馬立非給阿炫的酒杯裡倒入滿滿一杯,他放下酒瓶,笑對阿炫道:“是不是不可思議?其實這故事我老早就想跟晴晴說,叫她別爲媽媽那麼痛苦。我們這樣的人,不可能做得了孝順子孫,索性就不要去想罷了。她即便能替媽媽找到個丈夫,生下個孩子,接下來又能怎麼辦?代替她母親做個賢妻良母麼?那是不可能的啊!”
在阿炫疑惑的目光中,馬立非再次吧一杯的威士忌倒入口中,“她有她愛的人……阿炫,爲人妻爲人母不是她的義務,只不過她肯定沒辦法違拗她媽媽就是了。對了,你知不知道剛剛我跟你說的那個連酒都沒辦法決定喝不喝的人倒黴鬼是誰?”
見阿炫茫然得搖頭,馬立非更加來勁了,他吃吃得笑着,要阿炫等一等,他溜進書房,很快拿出一本書,清了清喉嚨,煞有介事得給阿炫朗誦起來:
“我用什麼才能留住你?……
我給你瘦弱的街道、絕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給你一個久久望着孤月的人悲哀。
我給你我書中所蘊含的一切悟力,以及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氣概和幽默。
我給你一個從未有過信仰的人的忠誠。
我給你我設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不營字造句,不和夢交易,不被時間、歡樂和逆境觸動的核心。
我給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個傍晚看到的一朵黃玫瑰的記憶。
我給你關於你生命的詮釋,關於你自己的理論,你的真實而驚人的存在。
我給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飢渴;我試圖用困惑、危險、失敗來打動你。 ”
讀完這一段後馬立非哈哈大笑,彷彿感到滑稽不堪:“博爾赫斯!你知道麼阿炫,寫出那麼動人的博爾赫斯,是個怕母親怕到情願離婚的白癡男人——我給你我生活中所有的男子氣概!男子氣概!男子氣概是什麼,阿炫,你說,你說說看?”
若,世俗終究要與你我爲敵,我們能拿什抵擋?男子氣概?
阿炫深深得吸了口氣,看着又一次酒精上腦的馬立非,笑笑道:“男子氣概是,雖九死猶爲未悔。”
見馬立非怔愣,阿炫不好意思得撓頭,“是不是用得不對?我很少有機會用古文……反正,我就是覺得,真正的男子漢,不會後悔。”
“不……你說得沒錯,真正的男子漢,不會後悔。”馬立非笑了笑,他默默得翻着書頁,用被酒精侵蝕的神智,痛苦得凝視書頁上那行字:
“我給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飢渴……”
我用什麼才能留住你?我什麼都願意給,但你還是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