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長舒一口氣,整頓衣裳起斂容,開始從因過室門口跪起,一跪一叩首。跪到岔路口,我卻不知該去向何處了。因過室在宮裡什麼方位,我壓根兒不知。便索性按右手方向跪,跪到哪裡算哪裡吧。
一路上內侍宮女見狀,都停下手中的活計看過來,有的竊竊私語,指指點點,都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我這種行爲在他們眼裡,無異於找死。
期間一頂步輦過去,我擡頭看看步輦上的人。是一個神情淡漠的美女,頭也不朝這邊扭一下,十分的高冷。
繼續向前跪去,前面是連排的宮牆宮院——細雨宮,白露軒,薰風苑,青霜閣,看名字取得這麼纖細,估計位份不是很高。早前聽兩個宮女吵着說元暉處處留情,私生活隨意,我還有些不信,怎麼着都沒法將他那副冷臉和隨性聯繫起來。
細想這個固執呆板的人居然有一顆浪漫詩意的心,也是挺逗。
儘管來之前我已在膝蓋上做了手腳,墊了很厚的護膝。但跪久了,這腿還是有些吃不消。
不過想想跛了腿的元暉,我這點難受實在不算什麼。
又到岔路口,繼續右轉。時值正午,卻並不太熱,天陰陰的,甚至還有點涼風,也算老天有眼。
苦肉計這種事兒,重點是計,而不是苦。
這一排的宮院明顯比剛纔的幾座宏大,但卻分外冷清,巷道里不見一個人影,灰塵似乎也積得厚些,青石板交界的縫隙裡甚至長出了綠油油的草。
正中間一座麗陽宮,宮門落鎖,曾經的硃紅色,已剝蝕得斑斑駁駁,這是尹貴妃住的地方,尹琳琅也曾寄養在這裡,現如今也成了一座空院,真是,繁華權勢能幾時,到頭來都歸了塵土。
經過這一帶荒無人煙的宮殿,前方是一個十字路口,繼續往右,恐回到原點,往左該是更後方,離皇帝可能更遠。我憑藉着路癡特有的模糊的常識和經驗,決定繼續向前。
前面的路淨了些,但人依舊少,我有點迷惑了,偌大的皇宮,這麼多空房閒院,一副要塌架子的情形。若不是皇帝勵精圖治,勤於政事,不置後宮,便是國弱宮虛,無力置辦,反正一點人氣都沒有。
想起元昳臨死前說的話,在水牢裡泡過的都已是廢人,看來此言非虛。我不禁又生出內疚之感來,這種事對常人來說尚不能忍,更何況他是一國之君。元暉終究也是可憐人。
正出神間,突然一個人走到我前面,站住了腳。還沒來得及搞清楚來者何人,手就已被一隻繡花鞋踩住了。我擡頭看去,華麗的衣裙之上,一張塗脂抹粉的臉正居高臨下的看着我——趙柔曼!
啥叫人生何處不相逢?啥叫禍害遺千年?如果我是反派一號,那她鐵定是二號。趙柔曼的繡花鞋在我手背上蹍了幾蹍,疼得我齜牙咧嘴,得虧不是細腳高跟鞋。
我擡起另一隻手,正準備裝姓趙的推到一邊,誰知斜處伸出一隻手,直接握住了趙柔曼的腳腕,將她的腳提離了我的手背。
“趙姑姑且息怒。”一個冷靜清澈的女聲迴盪在我耳邊。
我就知道,會有天使替天行道。
我側臉看向蹲在我旁邊的女子,並報以感激的一笑。只見女子面白如雪,眉眼如畫,不施粉黛卻別有韻味。這不是剛纔步輦上的高冷女子嗎?雖不知位份,但能坐步輦,應該是一位娘娘沒錯了。
卻聽得趙柔曼冷哼一聲,顯見的不把對方放在眼裡。
“我在教訓恬不知恥的妖精,衛美人還是不要插手的好。”
“姑姑是經過大風大浪之人,定知王妃關涉厲害,還望姑姑不計前嫌,不要阻攔王妃請罪之路。”女子語調不急不緩,“此去乾元殿已不遠,還望姑姑放行,白露在此替皇上先行謝過姑姑了。”
白露?好耳熟的名字。
“都是忘恩負義的東西,一朝得勢,便忘了舊主。”趙柔曼顯然聽進去了,但氣勢仍不減,“當心回頭讓廊上石砸了腦袋。”
若不是商參國便識得她,我恐怕要爲她此時的義正言辭拍手叫好了,轉頭去看衛白露,她臉上卻雲淡風輕,一副淡漠致遠的樣子。
趙柔曼的身影消失在前面一處宮門,我跪至此處,擡眼望去,英華宮赫然在目。武穆英便是被囚在此處。唉,對很多人來說,皇宮不過是另一座囚牢而已。
再往前又是岔路口,我已不知該往何處去。這時,衛白露的步輦卻不疾不徐往右拐去。白露這個名字我是在哪裡聽過呢?白露,白露,素昧平生,何以她要出手相助,或者她與趙柔曼有隙,我只是她們兩互掐的一個道具?
不想那麼多了,順着她走的方向跪過去,果然不遠處便是乾元殿了。我正想感謝一下她的指路之恩,卻見步輦早已遠去,在消失的巷道盡頭,我依稀看到白露那張淡漠的臉上露出了邪魅的一笑,轉眼,人和步輦都不見了。
天上突然一聲悶雷,我嚇了一哆嗦,那一笑,像一團黑影在我腦海裡久散不去。
要變天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