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御前廚藝大賽(四)

顧老爺子不歡喜的原因,也很簡單。

雖說以蔚王府的門第,蔚百里能看上千香,也算是紆尊降貴了,而他的皮相,能力,也都是上京城中大部分的權貴子弟比不上的優秀。但顧老爺子偏偏是個不在乎皮相,不在乎家世,只單單在乎這個人人品如何,脾氣如何的老人。

蔚百里哪裡都好,脾氣卻偏偏是城裡出了名的壞。一直有個諢名叫小霸王不說,當街打人這回事兒,從他開始走路起,就不曾少過。

這樣一個粗魯的漢子,顧老爺子怎麼放心把孫女兒交給他?

但看他和千香這樣熟悉,走得這樣近,老爺子又以爲他們早已經互通心意,他萬分不願意逆了孫女的心意,是以剛從滿香樓回來,便將孫女兒叫到書房,親口將這事兒告訴了千香。

若孫女兒當真喜歡,說不得他也得答應下來。

千香皺着眉頭髮呆,她萬萬沒想到,那個平日看起來粗枝大葉的世子爺,竟然莫名其妙的心儀她,甚至還到了想娶她爲妻的地步!

她認識蔚百里的時候,也是因爲有人來搗亂,他出手幫了滿香樓,她對他一改之前的印象,充滿了感激,但卻絲毫無關於男女之情。

若真說是男女之情,她想起昨晚做的那個夢來。

夢裡,她又回到了雨水節那一夜,他們一行人走在黑黢黢的小巷子裡,那巷子每年她都要走一遍的,但在那一年,第一次有個男子,默默地疾走幾步,並肩行在她身邊。

那樣高大的男子在黑暗裡也只得一抹影子,但卻是這道影子,卻讓人有說不出的安全感。

百里笙。

千香不知不覺間竟然將這個名字念出了口,當即嚇了一跳,臉上不知不覺間就浮起一層紅暈來。最後,她苦笑一聲,搖了搖頭。

這都是多久之前的事兒了啊?過去幾個月了,他們都沒再見面。一定是昨晚的事兒把她嚇了一大跳,這才忍不住開始在腦子裡胡思亂想。

但再怎麼胡思亂想,她也萬萬不會把自己和蔚王府想到一處去。一想到若以後真嫁到蔚王府,等蔚百里繼承了封號,自己穿着王妃的衣裳,面對那一羣羣的姬妾,臉上笑容僵硬客套……

千香想着想着便忍不住笑了出來,這實在太過荒誕可笑。如今擺在眼前的頭等大事兒,便是御前廚藝大賽的名次,便是如何能得到第一,拿到聖上題字的那塊匾額,其餘的,她不願多想,也沒心思多想。

先不管蔚百里如何得到顧老爺子的回覆,得了回覆又是個什麼表情,總之十日之後,千香和其餘九人站在御膳房的前院時,蔚百里沒出現在這裡。

第二輪的比試場地設在御膳房的前院,十個人中,除了千香,其餘皆是男子。跟在主廚身後的還有第一場被篩掉的徐大友,瞧見千香望着他,他憨厚的衝着千香一笑。

千香心裡覺得這人挺好玩兒,但臉上什麼都沒顯露出來。同第一場比試一樣,這第二場的題目,依舊只有一個字。

“第二場題目,春。”

春?

衆人皆是愣了一下,見場中央已經燃起了一炷香,便知道時限依舊是一個時辰。

其實這題目說難,倒真不算難。做菜,無非是色香味意形,只要從這五個方面,任一方面展現出春的意思來,也就算切合題意了。

但就是因爲如此簡單,容易理解,才更難辦。大家都做得好的題目,反倒不容易勝出。千香皺着眉頭盯着那鋪了素色桌布的正中央圓桌,心裡有點犯愁。

色,香,味,意,形。

她從小就進了廚房,對這些當然不算陌生。每個廚子最初要理解的,也就是這五個方面。春,是什麼顏色的呢?千香無奈的想着,大約是五顏六色的罷。桃花兒的粉色,杏花和梨花的雪白,而香氣自不必說,花香和菜的香氣,終歸是兩樣兒的。至於味道,就更是個人有個人的理解,沒法兒有個統一的答案。

御膳房裡提供了各色的食材,除了不許從外面帶進來東西,其餘的什麼都可以用。千香皺着眉,看見周圍的人也都是一副犯愁的模樣,心裡禁不住有點安慰。

她暗暗的想,原來不止自己想不出來,他們也想不出來。心裡的緊張因了這樣的念頭竟然散了一點,就好像當年在私塾中唸書,自己做不出來的題目,發現別人也做不出,便有種彼此照應的親切感一般。

這樣想着,她嘴角就忍不住勾出一抹笑來。望着御膳房院子裡那一株掛着滿枝果子的柿子樹,她便忍不住想起自家院子裡也有同樣的一株柿子樹來,如今已經是果實累累,想着前幾天紅棗流着口水說,這秋日就是應當吃些柿子纔好。

秋日,就是應該吃些柿子。

千香眼睛一亮,她想,她明白了!

時間過得飛快,千香剛剛將最後一樣東西碼好在盤子裡,端出擺在桌面上,便聽見那一聲銅鑼響起,她下意識的擡眼望去,瞧着周圍衆人竟是都做好了的模樣,心下不禁添了幾絲忐忑。

千香還是第一次到皇宮之中,雖然是在偏遠些的御膳房,也是頗爲緊張,哪裡敢四處亂看?更別提去看別人做的是什麼東西了。想來其餘幾人也是這樣想的,個個都是昂首挺胸目不斜視的模樣。

因了第一場的教訓,排在前頭的位置都被人搶着佔走了。千香雖是個女子,在這兒也沒人讓着她。她不得已只得排在了靠後的位置。她望了一眼盤子裡的菜餚,略有點發愁的想,若是時間久了,對這菜的味道或許改變不會那麼多,但顏色,可真的不好看了。

但銅鑼響起的一瞬間,朱凜德卻拉長了聲音:“時間到,諸位,將自己做的菜,都送到那邊兒的桌子上去罷!”

千香愣了一下,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頓時喜出望外。跟着衆人將自己的菜擺在那頭鋪了素色桌布的桌上,垂着手立在衆人之中,等着結果出來。

她早在第一場比試結束,便聽蔚百里說起,這第二場比試,已經是要排名論序,且十人之中,只取三人,她更是緊張萬分。

“這道菜是誰做的?”過了約一刻鐘的時間,鄭主廚忽然指着桌子旁邊的一道菜問道。

朱凜德眼尖,他跟在聖上身邊,蔚百里早就跟他打過了招呼。從剛纔千香端着菜走到那裡他就一直注意着,此刻瞧着主廚發話,連忙溫聲提醒道:“顧姑娘,說你的吶!還不上前來?”

千香搞不懂這個看起來一臉嚴肅的內侍總管爲何對自己如此客氣,但聽見他的話,她連忙上前一步:“是民女所做。”

“你是……滿香樓的掌廚?”鄭主廚有些不確定的問。因了第一場比試,十人之中,只有千香一人是女子,且代表的還是名滿整個兒上京城的滿香樓,他有些印象。

“是,民女姓顧。”千香低眉順眼的回答,話音未落,便聽得坐在一旁的錦繡笑道:“這菜是你做的?倒有些意思,你且說說,爲何這樣做?”

她指着那道菜,臉上笑容溫和,和其餘幾人的嚴肅神情不同。千香得了鼓勵,嘴角也掛起一抹笑來,細聲細氣的開始解釋。

她做的菜,用的原料頗多。色香味意形,她無法兼顧,因此,只得換了個思路。

雖然家中無人懂得醫術,但千香平日喜好看書,曾從書中看到,“春日宜省酸增甘,以養脾氣”這一類的話,這話的意思,便是春日應當少吃酸的食物,多吃甜的。春日正是肝氣旺盛之時,多食酸會使肝氣過盛而損害脾胃,且經過一個冬天,脾胃偏弱,胃腸的消化能力較差,需要的養料卻不能少,所以她選的這十餘種食材中,便有養脾益氣的紅棗。

顧老爺子又曾經教過她,什麼樣的時節便該吃什麼樣的食物,其餘逆了時令的東西,若貪圖味道鮮美,對身子其實並無益處。而在春日,應當吃的,便是春筍,萵苣,香椿,韭菜一類生髮嫩芽的植物,其中韭菜有提神,健胃,強腎的功效,春日吃這個,有大大的益處。

除了這些,她還選了菠菜,蔥蒜姜等食材。

這些食材,無一不是最適宜在春日裡食用的。做在秋日這樣的氣候裡,其實不大合適,但千香想着這是考覈的題目,便仍舊做了出來。

但她心裡明白,真正得了錦繡等宮中女眷心思的,反倒不是這些。

她讀過的書不算太多,但當初顧銘還在的時候,也曾經教給她不少詩句。其中關於春日的句子,更是數不勝數。千香心裡想着,嘴上緩緩說道:“前人曾有‘燕草如碧絲,秦桑低綠枝’,又比如‘林花著雨燕支溼,水荇牽風翠帶長’這一類的詩句,無一不是描繪了春景,且祖父常說,做一道菜,味道固然重要,若能讓吃這道菜的人有賞心悅目之感,那纔算是成功。因此民女纔將這些食物擺出這樣的形狀來。”

她將韭菜等綠葉的菜餚都擺做草地,而萵苣,春筍,則用刀雕刻成了竹子,竹筍的模樣。將菠菜的梗去了,葉片稍作修飾,便是那剛剛露出水面的荷葉。春日的菠菜鮮嫩,顏色也碧綠誘人,千香只是稍稍過了一道水,而上頭的幾隻鴛鴦,則是用了大塊的黨蔘黃芪雞肉拼出來的。

黨蔘和黃芪有些苦味,融在雞肉的鮮美當中,反倒襯得雞肉的滋味兒越發的誘人,亦是在春日裡溫潤滋補的食物。而另一端,她用了幾隻胡蘿蔔,白玉蘿蔔,雕成了鮮花的模樣,擺在那裡。

這一道菜,便是一整幅春日圖。

水面荷葉尖尖,將將露頭,水中游魚擺尾,鴛鴦並肩,池邊桃花梨花盛開,青草初生,柔嫩曼妙。而這些菜,幾乎都保持了食材的原味,清淡無比,卻又鮮美無比。千香用雞湯將這些菜煮熟,而雞肉本身早就被撈出來,味道並沒有一絲一毫的混雜。

能夠通過,已經是意想的到的事,得了錦繡琉璃這幾個大宮女的心,千香這一次便是以第一的名次進入了第三輪的決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