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柚香銀魚露

顧老爺子嘴上說再想想,但他如何不知,千香的眼神裡那股子堅定,不是他能改變的?是以過了三日,他再一次將千香叫到書房去,嚴肅鄭重的問道:“千香,你可真想好了?”

千香點頭:“這是自然。”

顧老爺子還有些不放心:“那你可知道,你若真想找到千香百味的全部配料,要走多少的路,吃多少的苦麼?”

千香笑眯眯的回答:“爺爺,你錯了。走多少的路,我不清楚,但吃苦卻未必。有些事情,於他人是吃苦,於我卻是享福的事呢!”

其實早在上一次,誠叔和忠叔提起年輕的時候同爺爺一道在大江南北闖蕩,見識那些數不清的美味菜餚,學習種種複雜精妙的手法,她心裡就已經相當羨慕。那得了第一的陳掌廚,也是因了走遍了天下各地,才能做出讓人歎服的美食。

千香想起許多年前,顧家祖上出的無數代的大廚們,大抵都走過這樣的路,自己卻沒走過,心裡早就有些許的不甘,現下能得到這樣的機會,光明正大的完成這樣的歷練,心裡開心都來不及!生怕顧老爺子阻攔自己。

老爺子望着她一雙眼睛裡滿是踊躍和期待,原本準備好的話便被噎在了那裡,許久之後,才長嘆一聲:“那,你就去罷。”

還不等千香接話,老爺子繼續說道:“你這一去,多則幾年,少則幾月,再過幾日就是阿墨的六歲生辰,他一向喜歡你這個阿姐,你就留在這裡,陪他過完生日再出發。”

千香原本也是這個意思。見老爺子說完,便笑眯眯點頭應承下來。只是太皇太后那裡尚且在等着,千香最終決定,還是要進宮去稟報一聲。

她做事向來雷厲風行,少有猶豫不決的時候。這頭纔想到不久,第二日,便進了宮。求了太皇太后的旨意,便興沖沖的回到顧宅。只對幾日之後的出行充滿期望,哪裡能想到,她孤身一人上路的不便?

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顧家繡樓上,千香望着坐在那兒哭鬧不休的阿墨,只覺得頭大如鬥。

進宮之前,她曾和顧老爺子商量過,千香百味這道菜做出來的時候,千香的曾祖父曾經回了顧家的祖宅一趟,也就是顧氏宗族所在的臨南城,千香想着,也許曾祖曾經在那裡留下了一份千香百味的配方備份,便打算先回那裡看個究竟。

臨南距上京何止千里?中間夾雜着梅山,淮水,幷州,洛城,甘州等或地理,或軍事上的重鎮,千香原本打算帶些家僕一起,也不願帶上紅棗和她一道吃苦,但奈何紅棗吵着要去,她無可奈何,也就點頭答應下來。

誰知隔了幾日,太皇太后卻說,無需顧家出人陪同,她自會找到合適的人選,一路護送千香,直至她安全回到上京。

太皇太后都這樣說了,千香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自然是謝過恩旨,便領着宮裡賞賜下來的一干禮物回到了顧家。

哪知道剛進家門,一個小小的人影便直衝她撲過來,抱住她的大腿便不撒手,千香被唬了一跳,好容易站穩身形,還沒看清是誰,便聽見一聲驚天地泣鬼神的哭嚎。

“阿姐,我不要你走!”

這聲音糯糯軟軟,千香一聽,頓時明白過來,努力蹲下身子,將阿墨小小的身體抱在懷裡,定睛一看,這孩子哭得滿臉的鼻涕眼淚,鼻頭眼圈兒都是紅紅的,好不可憐,頓時心軟成一片。

她知道自己沒辦法跟這麼小的孩子解釋清楚自己要去做什麼,但也不知道是誰告訴了千墨自己要出去的事兒。好容易半哄半勸的問清了事情的真相,千香頓時覺得又好笑又好氣。

原來下午的時候,孟姨娘瞧着日頭正好,光線充足,便讓綠豆領着千墨去書房習字,但千墨不幹,說是蔚哥哥說了,這樣大好的日頭,就應該多曬曬太陽,跑跑跳跳纔對。

孟姨娘成日裡縮在院子裡不出來,哪裡知道蔚哥哥是誰?還道是哪個不長眼的小廝教唆着阿墨不好好用功,當下便氣得問道:“你那個什麼蔚哥哥是誰?”

阿墨誠實道:“蔚哥哥是阿姐的朋友,是個世子。”

他說的是真話,孟姨娘卻不懂,還道這個蔚哥哥乃是每日裡送新鮮柿子到滿香樓來的人,又聽說和千香有關,心裡更加氣惱:“什麼三教九流的人,也值得你喊他哥哥!我說了多少次,不要總去打擾你阿姐,你統統都當做耳旁風了?”

阿墨瞧着她臉色不好,囁嚅着回答:“阿姐說了,他不是壞人……”

他將千香的話記得那樣清楚,自己的話倒全部忘個精光,孟姨娘臉色一冷,皺着眉頭:“阿姐說,阿姐說,你阿姐馬上要離開咱們家了,你知道麼?她不要你了!你啊,還巴巴的往上貼!”

她說完這話,轉身就離開了。哪管千墨留在原地?小孩子一下子消化不來這麼多的話,且被她那嚴厲的語氣嚇到了,怔愣了好半晌,才終於有點回過神來。

孃親說的其餘的話他忘了,倒是有一條他記得清清楚楚。

你阿姐她不要你了!

他哇的一聲便大哭起來,這一哭,便哭了小半個時辰,直到千香回來,這纔像是見着了救世主一般的撲上來,抱住她就不鬆手。

千香無奈,只得抱住他柔聲哄勸:“阿墨,你相信阿姐會不要你嗎?”

阿墨不說話,經過了孃親的那一番話,他現在還真有些不信。

千香捏捏他的小臉:“那你說,阿姐每天出門去,都是不要你了嗎?”

千墨搖搖頭。

千香悄悄呼出一口氣,繼續笑眯眯道:“阿姐過幾日,也還是要出門,和以往一樣,給阿墨買好吃的東西,回來做好吃的菜。只不過呀,阿姐要去的地方可遠了,要走很長很長時間,所以你只要和以往一樣,乖乖等着阿姐回來就好了,好不好?”

她這樣說,千墨有點相信,抓着她的手指也送了一些,怯怯的開口問道:“阿姐能不能帶上我?”

千香在他失望的眼神中搖搖頭,又哄了他一陣子,這才終於把他哄好了。小孩子哭鬧了這麼久,現在停下來了,便不停的打嗝,他又困得厲害,千香把他放在牀上,蓋上被子,一會兒的功夫,打嗝的聲音漸漸消失,千香再一看,他已經閉着眼睛,睡得香甜。

這時候已經過了飯點,外頭一陣漆黑,千香怕他晚上不吃飯,半夜要被餓醒,便走到廚房,想看看有什麼能拿的,多少吃一點再睡。

廚房已經被打掃得乾淨,晚飯沒什麼剩下的。千香無奈,眼光一掃,瞧見放在角落裡的新鮮銀魚和一個不大不小的柚子,腦中靈光一現,讓紅棗點了燈,就這着昏暗的燈光,開始生火。

往鍋中倒了半鍋水,待水沸騰,咕嚕嚕冒着泡的時候,千香將一小把銀魚倒入沸水中汆了片刻,便撈出將水控幹,接着將柚子皮剝下,洗淨,去掉青色的部分,切成手指長短的細絲,倒進沸水中汆了片刻,同樣撈出來控幹。

接着,她換了另一個鍋,倒了菜油,燒至六成熱,便加入生薑絲小火煸香,取了一直煮着的雞鴨架子湯,用小火燒開之後,又切了胡蘿蔔粒,柚子皮絲、柚子粒並濃濃的牛乳一道用小火燒開,又加了鹽,胡椒粉調味,加了生粉勾芡,最後將控乾的銀魚用雞蛋清裹了,用小火慢慢熬煮沸騰,等到香氣四溢之時便可出鍋,撒了少許的香菜,便算是完成了。

這菜的味道清香潤滑,雞湯和銀魚的口感鮮美,柚子的味道清爽可口,小孩子一般都很愛吃。這麼濃濃的一小碗吃下去,其實分量也不算很多,千香盯着阿墨讓他吃完,又帶着他走了一會兒,才讓他洗漱完了睡下。

窗外,已是夜色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