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地磚冰冷。???U小說???

孫權跪於祖堂之內,那於他前的便是孫家祖宗牌位。他不知自己跪了多久,直至膝蓋麻木,他緩緩地磕了頭,而後緩緩地直起了身子。

他身子有些顫,許是因跪了許久的緣由。他從未想過要起身,他脣邊只揚起一記苦澀笑意。

“權弟!”他忽聞那人喚道,他不由一怔,微微轉臉,卻見孫策蹲下了身子,雙手撫上自己的肩,卻見他雙眸滿含心疼之意,而後只一聲長嘆。

他身子未愈,不過微微轉臉罷,卻是腦袋一陣眩暈,孫權微微閉了雙目,睜眼之時只笑道:“大哥。”

孫策許是此生亦不會想到,他孫權是因他而跪下,只因他所曾道的祖訓二字。

什麼罪孽亦可由他負着,只願他孫伯符再無負罪感。

“親我。”孫權虛弱的面容上只扯一絲笑,只笑得奸詐。

“……何故跪於此?”

“從前是仲謀的錯,”孫權似如孩童般,伸臂攬住他的脖頸,“不該如此囚着你。”

“我從未怪過你。”

孫權只將腦袋埋入孫策脖間,卻是兩相無言。

孫策忽的覺脖頸間一股涼意,他不禁一怔,忽的聞一陣低泣聲,他還未反應來,孫權已然哽咽道:“伯符,我心疼你。”

孫策身子一僵,而後展笑不言,伸臂輕撫着孫權的背。

地磚依爲冰冷,身子依是發熱。腦袋只一陣眩暈,亦不知最後是倒也未曾倒下。

醒來已是夜,睜眼之時卻見孫策的雙眸微紅,他擡手輕撫着他的臉龐,口中只喃喃孫策二字。只耳聞他略帶哭腔所道的大哥在,再後卻已漸漸闔上雙目。

這一眠已不知多久。

他只知醒來時入眼的是孫策疲憊至極的面容,他只覺微微的心疼,微微的酸澀,於後而立的是孫仁,她吸了吸鼻,見孫權正視着她,她不禁心起喜悅。

“二哥!”她喜喚道。

“嗯。”孫權只虛弱而應道。

孫策已守着榻邊一夜,他只覺這一夜似比平日裡難過。他瞧着孫權緊閉着的雙目,臉色有些發青,那薄脣已然無半點血色,他便是微微的酸澀,微微的心疼。

“大哥,若我死了,你會好過麼?”他復問道。這話他亦曾問過。

孫策搖首,而後他將孫權的手握緊。

“大哥,我喜歡你。”語罷,他脣邊揚起一記笑意,而後復將雙目闔上,他的呼吸依是又淺又輕的。

孫策忽的憶起彼時坐於門檻之上,那小小的手握着自己的手,只咧着那未生齊牙兒的嘴笑着喚着大哥。

或又是他於後隨着自己,時而會聽他暗自發笑,或是輕聲喚道:“大哥。”

他從未怨過他,亦從未怪過或是恨過他,他怨的恨的怪的只是那所謂的孫家祖訓。

權弟啊權弟……

孫策忽笑得苦澀笑得難受,他的手覆上孫權的手,只輕拍着,似已做了何決。

若相依,莫相負。

仲謀啊仲謀,此話大哥未曾與你道過。

“哈……嗯……”未進帳內已聞得幾聲呻*吟聲來,直教人羞紅了臉。

只見帳內地上一生得俊美無雙的男子正被另一男子壓於身下,他衣裳尚未除整,只除至腕間,垂落於胸前的幾縷墨發隱隱掩住點點青紫,甚爲媚人,那雙眸子如含水般,視着身上的男人。

“公瑾,幾日未見可有想亮?”

“才、纔不想你!嗯……輕點……”周瑜別過臉去,耳根通紅。

諸葛亮聞言,自是將動作輕了些許,漾着笑意的星眸只眯如月牙般,嘆道:“亮可是日日思念着公瑾啊……”

周瑜不言,只輕哼一聲以做迴應,那聲哼只哼的似是得意似是滿意。

諸葛亮笑得溫柔笑得無奈,伸手輕捏了捏周瑜秀挺的鼻,未了,復將手伸至周瑜敏感之處,尚未要□□一番,卻是被周瑜一把擒住了手腕。

周瑜啞聲道:“別鬧了,我明日還要上堂。”

“哦——”諸葛亮略自思量半晌,又輕笑幾聲,挑眉續道:“公瑾,孫將軍不是病了麼?”

他一說起這個,周瑜忽的念起孫策亦是幾日無眠伴於孫權榻邊,周瑜說不出心中是何滋味,或是酸澀抑或是難受。

不待他多想,身上那人忽的扶着自己的腰正撞着自己的身子,周瑜別了臉去,緊閉着雙目,微啓着脣,雙頰泛紅。

情濃之時周瑜自將脣湊至諸葛亮耳畔,只喃道:“諸葛孔明,臥龍也……”

隔日清晨,魯肅自是瞪大着雙目瞧着自周瑜帳內而出的諸葛亮,見他輕搖羽扇,神清氣爽模樣,魯肅跨前一步作揖道:“孔明昨夜可是與都督同眠?”

諸葛亮亦向他作了一揖道:“是啊,不知子敬可願幫我一忙?”語罷,卻見諸葛亮笑得奸詐,那雙眸便是掩不住的狡黠。

魯肅亦不問是何事,便就一口應承下來,諸葛亮笑着頷首,輕搖羽扇嘆道:“都督他妒忌吾人,他要吾人三日內造十萬支箭,他這般,便是有心刁難吾啊。”語罷,諸葛亮略帶心虛地轉身瞧瞧帳內之人有無出來。

“望子敬借我二十隻船,每船要軍士三十人,船上皆用青布爲幔,各束草千餘個,分佈兩邊。吾自有妙用,第三日包管有十萬支箭。”

魯肅應承下來,而後暗歎這臥龍怎的又惹惱都督呢……

孫權的身子已是好了不少,今日晨時他起身來尋了冊兵法,自細細看着,孫策自外而入,見窗子大開,只無奈一嘆,而後便是行上前去將窗子而合。

“權弟,受風了對頭不好。”孫策坐至他的榻邊,一手已是覆上了孫權的手上。

“嗯。”孫權倚着背後軟墊,微閉雙目,他臉色已好了不少,如今瞧去,越發英氣俊郎。

兩相無言片刻,孫權終是將眼睜,他視着孫策仍是掩不住的溫柔,只道:“大哥,你願與我在一起麼?”語罷,已是滿眼期待。

願或不願,他孫伯符可還有的選麼?自己道要娶妻,他卻是以死相逼。

他已回不至從前那般,可於沙場上對敵軍不屑一顧道:“我若怕你,便非孫伯符也。”

他孫仲謀爲自己做了如此之多,他孫伯符實也不是無情之人,他終還是會對他動心。

“可以。”孫策終是笑應道。

今爲建安十五年,便是周瑜病故之年,聽聞是因他怒氣填胸,金瘡迸裂所致。他昏厥之前手中尚執着一副殘卷,那副殘卷便就是諸葛亮託人送與周瑜麾下。

那一日,孫策亦在。他於他榻邊只握緊着他的手,孫策視着他蒼白的臉龐只餘無奈,但見周瑜緩緩閉上的雙目終是自眼角流出淚來,孫策擡手爲他拭去,他卻是不知此時該道些什麼,轉臉,於那大開的窗櫺見到孫權於外所候。

半晌,周瑜復緩緩睜眼,那雙如郎星般耀眼的眸如今已滿是淚,他只叮囑淡笑道:“伯符……告訴仲謀,莫要憂心,子敬能替吾。”

孫策只覺他手越發冰涼,終是喚道:“公瑾……”喚罷,卻見是周瑜向着自己展開笑來,那笑裡皆爲苦澀。

“諸葛孔明者,臥龍也……我終亦是明何爲臥龍了……”

“劉備爲梟雄之輩,惟那諸葛亮卻處處與我作對。”

“我又怎能不恨他呢?”周瑜大笑道,卻是嗆出幾口鮮血來,孫策蹙眉爲他拭去脣邊血跡,周瑜擺手示無大礙,續苦澀笑道:“諸葛亮實乃奸猾之徒啊……”

周瑜將一切交代罷,而後便是見他緩緩閉上雙目,那手竟亦是自孫策掌間滑落下去。孫策眼前朦朧一片,嘴脣輕顫半晌無言所出。

燭火搖曳,或暗或明。

甫一踏入室內,便已見孫權負手立於窗櫺側,孫策上前,將周瑜所遺書緘遞與孫權。

將其書拆之而視,便是見書上所寫:瑜以凡才,荷蒙殊遇,委任腹心,統御兵馬,敢不竭股肱之力,以圖報效。奈生死不測,修短有命。愚志未展,微軀已殞,遺恨何極!天下之事,尚未可知。魯肅忠烈,臨事不苟,可以代瑜之任也。“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倘蒙垂鑑,瑜死不朽矣。

孫權只反反覆覆將其所閱,終將遺書所置於案几之上,他不知自己此時該是哭還是笑,他總想着周瑜何時才能死,何時才能將大哥所得。

卻是覽畢此書,他待他周公瑾已然無昔日般如此之深,其實,已然不恨。

隔日便就是諸葛亮赴巴丘弔喪,於路探聽孫權已令魯肅爲都督,周瑜靈柩已回柴桑。他徑至柴桑,便見魯肅以禮迎接,他將祭物置於靈前,親自祭酒,跪於地下,只痛哭讀念祭文。

那字字句句皆是掩不住的悔意,他終是將祭文念罷,終是伏地大哭,只淚如雨下,終還是艱難道出一句:“公瑾,我、我實也無心要害你啊……”

夜觀星象,將星墜地。便是此生再無緣與你周公瑾有何糾纏了啊……

“孫將軍,不知周都督可有提過吾?”諸葛亮向着孫權作了一揖,只艱難展開一笑,只笑得難看,笑得苦澀。

“……從未有過。”

“他那人,便是如此了,我知他性子。”諸葛亮依似往般輕搖着羽扇笑得得意。

今他一死,天下再無知音。他只似昔日輕吟出一曲樑甫吟而離柴桑。

他似是對此已然無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