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心生怪異

庶女性福手冊

洛老太太哪裡曉得是自己的話被外面趕車的席夜楓聽見了,從而讓他心裡生出不痛快。只是這馬原先還是慢悠悠的,忽地奔馳起來後,洛老太太和洛清鳶的身子皆是急急朝後一仰,先前要說的話也就沒能夠繼續下去。

洛清鳶將洛老太太的身子扶穩,湊近她耳邊低聲嘀咕道:“我瞧這大將軍騎馬打仗是能幹得沒話說,可是趕車就不行了,時快時慢的,弄得我頭怪暈的。”言語間微帶怪怨。

洛老太太連忙捏了一下她的手,瞄了一眼車前面的簾子,示意般地搖了搖頭,低聲道:“鳶丫頭,仔細被外面的定遠將軍聽到了。不是才說了要讓你父親跟將軍套套關係麼,若是人還未見着就把他得罪了,你可就幹了件大壞事。”

洛清鳶不以爲然,“祖母未免看得太過,我方纔可沒有說他壞話,那都是大實話,若他連這個都聽不得,他又如何擔得起百姓口中的威武將軍之稱,就不過是個只會揮刀砍人的莽夫罷了。忠言逆於耳,他若什麼都撿好聽的,只怕這西陽軍裡也盡是些諂媚小人,如何能擊退西羌人?”

洛老太太慈和一笑,“祖母本欲提醒你兩句,偏你口中大道理一條一條的,讓祖母都覺得自己好似連提醒都是錯的,這定遠將軍合該讓你數落上兩句。”

洛清鳶嘴角揚了揚,“孫女可不敢數落別人,只是多嘴說了一兩句罷了。難道祖母沒聽出,其實孫女是在誇他麼?”

誇我?席夜楓環了胸端坐在轅座上,姿態悠然,眉眼飛揚。這誇讚之言果真是……與衆不同了些,他是個胸懷寬廣之人,是不會跟個小女子一般見識的。席夜楓豁達地想到,長腿一伸,在破風的側身上輕輕踢了踢:夥計,你倒是給我爭口氣,跑得穩一些,別顛來顛去的,若是這小媳婦被你顛得嫌棄我,看我回去不收拾你。

聽了洛清鳶的話,洛老太太樂呵地笑了幾聲,“你這丫頭,平日在府中也不見得你這般能說會道,如今真真個說得祖母啞口無言了。”

“許是此次出遠門,外面的天地寬闊了,心裡也寬鬆了許多,什麼話都不經腦子,就那麼直接出來了。”洛清鳶笑回道,伸手自車內的小茶几上取了茶壺,然後倒了一杯新茶遞過去,“祖母喝口潤潤喉,這茶水雖然涼了下,卻也能降降肝火。”

那小茶几上用木條在邊上釘做成幾個圍欄,裡面的茶壺及茶杯便穩實地束縛在了裡面,洛清鳶也是無意中跟府中的孫管家提了一下,沒想到他還真的上了心,讓府中的木匠這樣試着做了。

洛老太太滿臉笑意地接過茶飲了幾口,自己將茶杯放回那小茶几上,“離得這麼近,我自己口渴了會倒着喝,鳶丫頭不必老顧着祖母,倒是你自己,這一路上光顧着陪我這老婆子聊天,也沒怎麼好好喝水休息,祖母越看你越發覺得你這一個多月是瘦了。”說着,還真就認真地盯着那小臉瞧了起來。

洛清鳶連忙捏住半邊臉蛋往外一拉,“祖母你快瞧瞧,若真是瘦了,哪能捏出這麼一大堆肉,在舊宅子裡的一個月中,孫女日日陪着祖母一塊吃飯,明明就被祖母哄着吃了許多,長了許多肉纔是真的,祖母怎的說我瘦呢。”

兩人說話時本就夾雜着那車輪咕嚕聲和外面其他雜聲,換了一般人根本就聽不清車內人說的什麼,可席夜楓是誰,耳力本就了得,又加上他有意去聽,就算再來兩道響雷怕都能一字不差地盡收耳裡。聽到她因了使勁扯了扯臉蛋,說出的話便帶了一絲含糊不清,可席夜楓怎麼聽都覺得比那唱歌的黃鸝還要好聽,心尖上便似有人在拿一根狗尾巴草輕輕地撓,此時竟恨不得一把撩開車簾子好生盯着她瞧上一番。不過,一想起她說的莽夫二字,席夜楓頓時一蔫,心思全歇。

伊人近眼前,姻緣紅線牽。想到這兒,席夜楓低頭看了看自己已經結了一層厚繭的大手,五指本是修長如竹,奈何多年的磨礪讓這雙手從青蔥好看的竹愣是變成了幾根硬邦邦的棍子。怎麼着也得先拿了紅線的一端,再想辦法將另一端套在她手腕上才行。可是,如今這紅線卻真個不好找啊,席夜楓心中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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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都有那麼幾次,席夜楓會返回京都,而後又匆忙返回,是以從京都到西陽這段路,就算沒有走過百遍也不下數十遍。控制好時間點兒,席夜楓恰趕在天黑前抵達了去西陽的最後一個歇息點兒。

“老太太,這羊皮鎮其實也算是西州最邊緣的一個小鎮,等明個兒白天繼續趕個大半天,天黑前估計就能到達西陽。”席夜楓將馬車駛入一家客棧之外,然後穩穩地停了馬,轉頭朝車內道了一句。

在外人看來,西陽即西洲,但是當地的西洲人卻最接近西羌族的那塊縣鎮聚集處才稱爲西陽,因着過去十載,西羌人多次侵佔那塊土地,當地的居民耳濡目染地便帶上了一些西羌人的習慣,性子也豪爽許多,稍區別於這邊的居民。只不過外人早習慣將西洲稱做西陽,便忽略了這一點。

洛老太太聽得定遠將軍這般說,心裡總算是落下一塊大石頭,思及他這路上的屈尊護送,感激不已。

“老太太與姑娘稍等,我去客棧裡探探情況就來。”席夜楓撂下一句,緊接着響起一聲雙腳蹬地的聲音,片刻後已是歸於安靜,人已然走遠,洛老太太連感激的話都沒來得及說出。

不及一刻,那人便已歸至,聲音朗朗,“老太太和姑娘可以下車了。”

洛老太太這才逮住時間連番謝了好幾道,席夜楓只淡笑着推辭,“老太太莫再謝我了,這些算不得什麼。”

以往停車住店,都是劉護院專門取了轎凳在馬車下面搭放着,洛清鳶踩着先下了馬,再扶着洛老太太下來。可是這一次,洛清鳶撩開簾子準備踏着轎凳下去的時候,卻發現腳下空落落的什麼都沒有,只瞧見一雙黑色長靴直直矗在那裡,一動不動。一擡頭就看見席夜楓對自己清淺笑着,似一縷清風拂面,讓人頓覺舒暢。只洛清鳶心思不在這兒,便微微蹙了眉,在轅座上掃了一圈,並未發現那個綁在那裡的轎凳,心道:許是沒有拴緊,落在半路上了。

往地上又瞄了一眼,洛清鳶二話不說,一下跳了下去。破風本就比尋常馬高大結實得多,戴上了那轡頭後,連帶着這轅座也微微高了一些,這麼一截高度,她竟就這麼跳下來了,席夜楓吃驚之餘這才意識到自己忘了這茬子事,他該事先安放個轎凳的。不知怎的,腦中就忽然又閃現出方纔她跳車的那一幕,碧色的裙襬被風吹起,漾起了幾個大波,他的目光便不小心地絞在了那露出的一小截細腿兒上,雖然着了褻褲,卻被風吹得貼緊了腿,讓他得以看清那腿的形兒,然後得出那腿兒必是細而直的結論。

只那麼一瞬,席夜楓卻好似讓那風吹裙襬的動作頓了好幾頓,愣是把想瞧的都瞧見了。席夜楓一雙眼微微垂下,脊背下意識地挺了挺。正人君子,腰桿都直。

洛清鳶低頭叫了聲將軍,禮數皆盡,不等他接話,已回頭朝車內的洛老太太道:“祖母,轅座上拴着的轎凳不見了,孫女去後面的車上取來一個,祖母稍等。”

席夜楓看着她就要繞過自己去後面那車,長腿那麼一跨,堪堪擋住她去路,飛快地說,“你在這兒等着,我去拿。”話音才落,便急步流星地走了。

洛清鳶驚詫地微微張了嘴,隱約露出兩顆好看的貝齒。

洛老太太聽了洛清鳶方纔那番話後,已是探出了大半個身來看,正瞧見自己的孫女看着後面的馬車,眉微微蹙着。

其實,洛清鳶只是在納悶,這定遠將軍是不是太……樂於助人了些,讓她心中生出一種怪異之感。而且,這種感覺已不是第一次……

洛老太太本想找個敦實的家丁去辦置住店等事宜,豈料定遠將軍已經先一步接了活兒,清俊的面容上笑容淺淡儒雅,“幫人幫到底,所以我方纔去客棧打探住房的時候,這些事就已經安排好了。”

洛老太太頓然覺得自己遇到了一個千載難逢的好人。

洛清鳶心中那種怪異感卻愈發濃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