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將軍馬伕

庶女性福手冊

經過此次驚險,後面下等車上的丫鬟婆子們俱是長長吁了一口氣。雪梨更是揉了揉發酸的鼻子,朝一旁的滿玉道:“先前聽到外面的打鬥聲,我還以爲咱們都活不成了。”說話帶着殘餘的顫音兒,到底只是個十五歲的小丫頭,何嘗見過這種刀光劍影的場面。

滿玉年長一些,雖然心中也怕,卻沒有像她那般形於色,且這會兒已完全恢復了過來。“說起來這是我遇到的最驚險的一次,以前未進洛府的時候,我在鄉下也遇到過惡霸,親眼看到那惡霸醉酒後拿刀砍人,那人被他砍得滿身是血,至今想起來我都心有餘悸。”

雪梨聽得眼睛瞪大,正欲再問,卻被高嬤嬤笑着阻斷,“好了,你們兩個小丫頭休要再說起這些事了,我們幾個老婆子可經受不住。幸得老天庇佑,讓大夥兒半路上遇到了定遠將軍,否則的話此次定是凶多吉少。”

聽到高嬤嬤說起定遠將軍,雪梨有些好奇,伸了伸脖子往車窗口探去,哪料頭方一斜就被高嬤嬤扯了耳朵揪回去。雪梨直直呼痛,抱着自己的耳朵不滿地瞅着她道:“高嬤嬤,你怎的學了吳嬤嬤愛揪人耳朵了,怪疼的。”

“你這小蹄子,就是讓你疼,纔好長長記性。你一個姑娘家的,哪能探長了脖子去看個大男人,不知羞。你自己丟了名聲可不打緊,若是連累了姑娘,看我老婆子不教訓你。”高嬤嬤板着臉道。

雪梨被她說得臉上一羞,嘟囔回道:“我就是好奇那定遠將軍長啥樣,竟能放下架子給姑娘和老太太當起了馬伕,嬤嬤不曉得,方纔聽將軍說要親自護送咱們這一隊人去西陽的時候,我驚得都以爲自己聽差了。”

滿玉笑呵呵地看向一臉委屈的雪梨,打趣道:“依我看,就算你伸長了脖子去看也瞧不着啊,將軍在姑娘和老太太的馬車上趕車,你巴巴地伸脖子瞪眼睛,也只能瞧見個車廂後背而已。”

“纔不是呢。”雪梨反駁一句,偷偷瞧了高嬤嬤一眼,湊到滿玉耳邊低聲道:“我方纔注意到咱的馬車正欲拐彎,這樣估算來,老太太和姑娘的車應該才轉彎不久,若動作快了,說不定就恰恰看到那定遠將軍的側臉。”

“好呀,你這小丫頭如此猴精,方纔高嬤嬤揪你耳朵真是一點兒錯都沒有。”滿玉笑罵一聲。

“小聲着點兒,仔細被車上的老太太和姑娘聽到了。”高嬤嬤眼睛掃過兩人,提醒道。

兩人對視一眼,捂着嘴偷笑。

其實,哪止這一車的丫鬟婆子感到吃驚,就連先前那些做了賊寇的西羌人都是一直瞪大了眼睛,目視着一隊人馬走遠,良久都沒有回過神來。大宸國那個打退了他們的勇將,竟心甘情願地給別人趕起了車?!

那些隨從湊過去問那賊寇頭頭,道方纔那人到底是不是打退他們西羌人的大將軍。

那頭領低頭看了看手腕上穿透而過的羽箭,手早變麻木,那被箭身戳出的洞口,流出的鮮血已經變黑凝住。頭領萬分肯定地點了點頭,“能射出這般準、狠、厲的飛箭,除了西陽軍的大將軍席夜楓,整個大宸國怕是找不到第二個人了。”就算是後來跟來的那男子,箭術雖準,也只是堪堪穿過手掌,比之相差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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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夜楓的坐騎有個名字叫破風,這匹馬跟着他征戰數年,經歷了大小數十次戰役,每每載着他乘風破浪、奮勇殺敵,如今卻被他用來拉車,當即就鬧起了脾氣,故意搖搖擺擺慢吞吞地走着。

“破風,你是今個兒草沒吃夠還是我虐待了你,再不走快些,下次便直接讓你去拉貨車。”席夜楓擡起一腳踹了踹他的屁股。對於破風他從不用馬鞭,因爲破風極有靈性,每次幾乎都能聽懂他的話,可是這一次偏生跟他作對似的,哪怕他腳踹後臀也無動於衷,仍舊堅持己見,悠哉而行,再時不時低聲嘶鳴兩聲,偶爾臭屁地甩甩馬尾巴。

車內的洛清鳶聽着那一人一馬的詭異對話,強忍了笑意,只那嘴角的弧度卻是不可抑制地揚起。

洛老太太才小憩了半響醒來,疲乏已是去了大半,聽到這番動靜,也笑着搖搖頭,不想趕車的席夜楓聽見,便放低了聲音對洛清鳶道:“這定遠將軍是個好小子,還是你姐夫的堂兄,跟我們算是沾着點兒親戚關係。我如今沒事歇着,這麼一琢磨,便又想起上個月你姐夫找來的那些護送你父親的士兵,貌似也是他手下的人。橫豎怎麼看,這人情都是欠下了,祖母想着抵達西陽後,一定要讓你父親到將軍府送到請帖,請了他到府中吃頓家常菜,也好讓你父親表達一下謝意。”

車外那男子跟馬的嘟囔聲慢慢消了下去,耳朵微動一下。

“祖母所言極是,這人情怎樣都是要還的,不過,孫女兒以爲,這人情太多太大,一時還真還不清。”偏頭想了想,露出一抹邪笑,倚着洛老太太湊近她耳邊,聲音壓得極低極低,“祖母,孫女聽聞西陽這邊城之地尚武不尚文,父親經了這一遭貶謫,縱使是西陽文官中官職最大的,可誰又曉得當地的百姓給不給這個面子。若是父親跟將軍走得近了,百姓哪還敢看輕了去。”

洛老太太聽了這話後微微吃驚,好生將她打量一番,“怪道蘭丫頭總在我面前說你鬼點子多,小小年紀都學會精打細算了。”這麼多年來,洛清鳶和洛清蘭每日定會給洛老太太早晚請安,偶爾也過去陪着聊天解悶,可洛老太太卻覺得,鳶姐兒這一個多月的悉心照顧和大半月的一路相伴,加起來的時日都要比以前多。遇到賊寇時鳶丫頭雖驚怕,卻愣是一滴眼淚沒掉,比她想象中的堅強多了。

洛清鳶聽了洛老太太的話,眼睛一瞪,忙抱了她的胳膊,嘟囔着數落道:“好啊,原來大姐趁我不在的時候,盡在祖母跟前泄我的底,叫我如今一點兒面子都沒了。”

駕車的席夜楓早早豎了耳朵去聽,這嬌氣十足帶着幾分嗔怪的聲兒被他悉數用耳朵捕捉了去,眼裡不知不覺就盈滿了笑意。心道:不錯,她的意見甚好,是該讓兩家聯繫緊密些。

洛老太太見她笑意吟吟,整一個渾不知愁滋味的天真姑娘,心裡便陡然升起幾分悲涼,握住她小手輕輕拍了拍,沉默下來。

洛清鳶本欲多多說笑,讓老太太也有些精神,不至於太過乏累,兀自說得高興的空檔卻見她忽然靜默不言,眉宇間似有愁緒,便湊了過去,笑問,“祖母可是想到什麼煩悶的事,不如說出來讓孫女分憂分憂,祖母不是才誇了我鬼點子多麼,煩心事憋久了容易得病的,孫女可不想祖母又因爲心中藏事再傷及了身子。”

洛老太太聽得一笑,眉間的愁緒淡了許多。

只聞她輕嘆一聲,悠悠道:“鳶姐兒,若是你投生在太太肚子裡多好……”

洛清鳶頓時明白過來她憂慮所在,心中並不如她那般憂心,反倒回握住她的手,道:“祖母不必爲孫女擔心,有時候姻緣好壞哪裡是從門楣高低看出來的,只要以後的夫君待我好,不給我心裡添堵,哪怕他是個官員庶子,更或者是個平民百姓,我都會覺得自己嫁得值。這個中苦甜只有自己曉得,旁人的眼觀根本決斷不了什麼。”

席夜楓懶懶斜着的身子微微正了正,一雙眼頓時放出亮光,連破風都好似察覺到主子的興奮,低聲配合着嘶鳴兩聲。

聽得這一番言論,洛老太太嘴脣龕了龕,竟覺得自己無話反駁,只是握緊了她的手,話中帶了一絲從未有過的波動,“好孩子,你是個有主見的,祖母今個兒才知道我孫女不是魚目而是珍珠,以後誰娶了你,就是他莫大的福氣。”

席夜楓聽到老太太最後一句話,更是得意地揚了揚眉,好似是自己多年珍藏的寶貝得到了獨一無二的稱讚,心裡那個美滋滋呀,整個人便似浸在了蜜罐裡。不知何時便粘在他發頂根裡的一片樹葉,被風吹得飄落而下,經過他門面時,席夜楓鼓起腮幫子一吹,悠哉地看那綠油油的一葉小舟隨着那股氣流顫顫巍巍地飄動着,跟他此時的心兒一樣的,咿呀呀地跳着小舞。

而車內,洛清鳶同洛老太太說出那番話,微微吐了口濁氣,“祖母,說句實在的,有時候我反倒覺得祖母比任何人都懂我,今日這些話我哪裡敢跟太太說。都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孫女不敢逾越了這個百年不變的理兒。”

洛老太太頓時笑開了顏,“鬼丫頭,說你人精你還不承認,你方纔同祖母說那番話,無非是想着以後自己的婚事祖母可以給你撐管着一些。”

見被她直接捅破,洛清鳶也不再瞞她,笑眯眯道:“孫女只是覺得祖母多年來的經驗最是可貴,若有祖母幫着瞧瞧,孫女就算心裡沒底也信得過祖母您的眼光。”

洛老太太十分受用地敲她腦袋一下,“鳶丫頭都這樣說了,祖母再不幫忙豈非惡人。”思酌了許久,便冒出這麼一句話,“其實那劉節度使家的二公子我是見過的,看起來倒也配你。”

洛清鳶微皺眉,“今日被賊寇劫持時,除了定遠將軍,說話的還有一個青年,我聽他在將軍面前自稱明昊,可是祖母說的那劉明昊?”

“鳶丫頭不說我還沒注意,這會兒一想才發現那人的名字確實就是劉明昊!”洛老太太有些驚詫,“若真的是他,不曉得他爲何會隨定遠將軍來了這西陽。提及這孩子,雖然在家中是個庶子,本人卻極有本事,今年的武舉考試中,他在筆試中的謀略論詞頗得忠武大將軍的賞識,且武試中的騎射和步射都是九矢九中。”說到這兒,目光匯聚在洛清鳶臉上,思量了片刻,道:“上次劉節度使與你父親寫了一封信,你父親雖沒告我,我卻猜到了大半,若這門親事能恢復——”

趕車的席夜楓狠狠一踹馬屁股,破風便十分配合地噠噠奔了起來。洛老太太原本的話來不及說完,已是戛然而止。